牧小满将病房门关上后,把托盘放在柏友山的床头柜上。柏友山那副 紧闭双眼,深锁眉头的不耐烦的模样,让她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
不过,她今天也不打算再跟他演戏了,有些事,也没有掩饰的必要了。
于是,她乘着柏友山装死的间隙,快速地扫了一眼托盘里带来的吊瓶药名,原来只是简单的抗生素。接着,她直接将口袋里的那枚十号棕瓶拿了出来,快速拧开了托盘上的吊瓶瓶盖,将棕瓶里的相思子毒素全部倒了进去!
再拧好瓶盖,摇一摇,晃一晃。
“你……你在做什么?”柏友山的声音森然和虚弱。
“你该换药了。”牧小满没看他,眼睛只是扫了一眼输液架上快要打完的吊瓶,冷冷地说。
柏友山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冷哼了一声:“哼……没想到,我……我都这副……这副模样了,你还如此巴……巴结我。”
牧小满将手中的吊瓶放到输液架上,把原来吊瓶里的针管拔了下来,插到装有相思子毒素的吊瓶橡皮塞上。
看着混有毒素的液体一点一滴地,顺着皮管渗入到柏友山的身体内,她淡淡地笑了:“你后悔吗?”
牧小满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语让柏友山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后悔什么?”
“你受重伤,酒厂被炸,资金大量流出,却做不成半个像样的产品,回望身边,连个真心的兄弟都没有,更别提你的家人了。”牧小满站在病床旁,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看着柏友山,说。
柏友山虽然深受重伤,可脑子却并未糊涂半分,他狡辩道:“谁说……谁说我没有……家……家人?!我的夫人你……你是见过的。”
牧小满笑了:“你的夫人?哪位?哦!是不是上次我们去签字那次,你带的那位?”
“哼!”柏友山不置可否,轻蔑地哼道。
“武岩夕子!”牧小满不笑了,蔑视地用下巴看他:“本名,吴雁夕,帝大经济部毕业的学生,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其父开了一家小小的公司,家庭条件不错,是安东的学姐。”
随着牧小满将真相娓娓道来之时,柏友山瞪大了惊恐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她!恐惧,揣测,怀疑,慌乱……所有的复杂情绪汇聚成一股气流,将他的生命吹刮到悬崖边。他过了好半天,才慌乱地否定道:“不可能!武岩夕子是我和於无时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我们已经查过她的背景了,她根本不是……”
“呵呵,所以,她真不是你的夫人啊!”牧小满嘲笑道。
柏友山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愤恨地盯着她,说不出半个字来。
“哦,对了。你们之所以选择了吴雁夕,也是因为她是你们扶桑社的一员嘛!可我忘记告诉你了,吴雁夕有一个未婚夫,叫做吴大志,吴大志你是认得的,抛开他在警局的工作身份不说,他还是我的老同学。这个,你知道吗?”
所有的真相仿若轰天惊雷,将本是伤痕累累的柏友山,又从头到尾地劈了个遍,他一时急火攻心,想要说什么,奈何气管在火灾中熏成了沙哑,一时之间说不出半个字来,却只能止不住地咳。
牧小满摸了摸那根软软的皮管,看着那点滴均匀有速的渗透进柏友山的身体里,她不免有些着急,稍稍调快了点滴速度,无妨,反正柏友山在她眼里,已然不过一具肮脏罪孽的尸体!
“你……你……你!”柏友山半是咳嗽半是愤怒地说。可他的双手不能动,就算是想要愤怒的咒骂她,却早就没了当初的气势。
“我怎么了?”牧小满冷笑着。
“……你……你是故意的!”柏友山好不容易抠出了这么一句。
这几个字在牧小满的耳边听来甚是笑话:“你才发现啊?!其实,柏友山,我发现你并不是那么聪明嘛!早知你这么愚笨,我就不那么费劲心思地对付你了。”
柏友山猛地不咳了,他的嘴巴微张,那控制不住的惊恐的模样难以表达他心中的恐惧和慌乱,他等着死也想不明白的眼睛,瞪着她,问:“你……你在说什么?对付我?哦……呵呵……我明白了……当年你……你投奔我时……我……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你如此心机深重……如此……如此狠毒!”
“我想,你早就知道我就是池小月了吧?!”
沉默,仿若死神一般,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整间病房。
“我想,你早就知道我的爹娘就是池正远和洛冰樱了吧?!”
牧小满接连两个反问都没有得到柏友山的丝毫回答,却从他那恐惧到已经泛红的眼睛里读出了肯定。
她铿锵有力的陈词在整间病房里清澈响起:“你当年勾结日本人,我爹将你从正义帮除名,你利益不成,怀恨在心,和於无时谋划远从上海奔往奉天,只为夺取我一家四口性命!甚至连我刚出生的弟弟你都不放过!你说我狠毒?你说我心机深重?那么,当年你自己亲手造下的孽又该如何去算?!”
牧小满好似上天派来的审判官,站在柏友山的床前居高临下的样子,让柏友山谨慎的,小心的,阴毒的内心,一点点的击溃,他试图想要抓着什么给自己创造出仅有的安全感,然而,双手却被烧得动弹不得。
他只能任凭牧小满的言语一点一滴地,将他身上那层叫做罪孽的皮肉一寸寸地割掉,只留下那具卑微可怜的白骨。
“呵呵,原……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事到如今,他只能这么说了,他心里清楚,就算自己再怎么伪装也没有用了。
“再早,也早不过你知道我真正身份的时间。”牧小满轻蔑道:“你的心思如此诡异,将我用做你的手下,只不过是想一切都凌驾于我爹的身份之上罢了!我想,你曾经午夜之时,心里一定开心的在偷笑吧?自己亲手掀起一场杀戮,终于拔去了眼中钉,疏漏之中,留下的漏网之鱼池小月,却成了对自己毕恭毕敬之人。你是不是觉得好满足?”
“凭什么!!!”柏友山气急败坏地哼出这么一句,他喘个不停的前胸显得脆弱而卑微。
牧小满皱了皱眉头,看着他垂死挣扎:“什么?”
“凭什么他池正远没背景……咳咳没地位……却能……却能走到帮主之位!”柏友山愤恨地说:“同样都是混码头的……凭什么他就……就能……笼络人心?我……我的外形不差……也很努力……凭什么……凭什么洛冰樱只看上他!他……他会……会俄语……可当年……当年的我……我也自学了英语和日语……我……我会的比他多……凭什么……”
“因为你一开始就错了。”
“什么?!”
“你之所以去学语言,之所以很努力,完全是因为你将我爹当成了假想敌。你一开始的心思就歪了,后来,再也走不正了。你以为你很认真?你以为你很有上进心?其实,那只源于两个字:妒忌!”
柏友山的眼中本来那仇恨的怒火却在此时渐渐地熄了下去,他冷笑着:“池正远是我的心魔,只要……只要他在这个世界上一天……我……我就没有办法去过……过安静的日子。他……他必须死!”
“所以呢?你又获得了什么?是幸福的家庭?还是人人称羡的地位?你的万贯家财真的是你自己的吗?”
“有没有家庭无所谓。”柏友山苍白无力地笑着:“万贯家财在我身边……一切足以。”
“可酒厂还不是损失惨重?”
“是你做的吧?”柏友山终于明白了:“酒厂火灾全是你一手导致,并……并嫁祸给渡边的吧?”
“我没有嫁祸,这都是他们自己猜测的。”
“你的……你的心……也已经歪了。”柏友山嘲笑道:“你……你不是也在杀人了?”
“我杀的是日本人。渡边虽是我的同学,可他却害过我爸,甚至研制出杀人于无形的相思子毒素!他们利用你,将毒素放在你的二十一桶里,别告诉我你完全不知情。说到嫁祸,”牧小满冷笑着:“你不是也想把当年的罪孽嫁祸给安本华吗?你拉上毫不知情的安本华登上开往奉天的血腥之路,你这难道不是嫁祸吗?你嫁祸的是我们中国人,你启动的,是你罪恶肮脏的妒忌之心!若不是你,我和安东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是你蠢!安……安本华也……也蠢!你们都蠢到……蠢到被我利用……”柏友山莫名地笑了起来,可笑容还没扬起半分,却觉得全身上下仿若火烧火燎般地疼痛,好似又再次置身于火海一般,甚至是,还很想呕吐。
“世间一切,终有轮回,今天你如此悲哀地躺在这里,也是你罪有应得。这么多年,你倒是赚了不少钱,我就拿着这钱和你的这条狗命,当做你对我爹娘和弟弟的忏悔吧!”
“你!”柏友山只觉得自己心脏有着被恶魔啃咬般的慌乱和疼痛,大脑神经嗡嗡作响,眼底有着如火灼热般的焚烧感,身上莫名的疼痛,却抵不过牧小满的这句轻描淡写的言语。
“火鹤先生,他就是当年你一直在追杀的阿秋。”
柏友山此时才觉得牧小满是真正的恐怖,可他却不知怎的,万般言语堵在喉咙里,却发不出半个字来。
牧小满平静地说:“你所有的水果生意,背后收取款项的那个人,都是我。我为了今天告诉你这一切,做了太多的准备,也有太多的人帮我。而你一步步地走进我给你设下的陷阱,全都是因为你的贪念所起,也是我的爹娘和阿金哥哥在天之灵的帮忙。”
柏友山只觉得仿若岩浆般的血液,顺着自己的眼鼻,在往外迸发,他终于忍耐不住心底的愤怒,一口恶血喷了出来。
牧小满轻巧地绕到一边,看着他如此卑微可怜的模样,说:“你的吊瓶里我加入了相思子毒素,我拨快了滴速,只为看你生命最后的挣扎。”
“来……来人……”柏友山的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他那被烧得动弹不得的双手试图去拔掉身上的针管,可他却根本抬不动半分。
牧小满冷冷地转过身去,打开病房门,只听见柏友山绝望的声音一边一边地,伴随着呕吐声,在她的身后,随着病房门的关闭,消失在死寂一般的,长长的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