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中的牧小满一时之间缓不过神儿,她怔怔地看着吴大志好半天,才从嘴里冒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来:“你是在说笑吧?”
“哎,这事儿确实是真的,我们巡捕房那儿有记录的!”吴大志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清茶:“这饭店的服务员人呢?服务不到家啊!”
“你们记录这个干吗?是为了……为了打击正义帮?”
“警匪一家亲你不知道吗?那个时候,别看大上海灯红酒绿的,偶尔还是会被一些外国人欺负的!我们这些做警察的也是普通人,也会害怕。但是他们帮派里的人就不一样啦!敢打,敢杀,够狠!所以,有时候我们也需要依靠他们,他们也需要仗着我们。”吴大志笑着说,好像他是那个时代经历过的人一般,那样得意。
“可你……可你刚说有钱就是爷,那……那池正远也有钱?”牧小满有些语无伦次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问了,甚至在想,吴大志口中的池正远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爹爹。也许,是同名同姓也说不定?
“正义帮,一正一义。池正远靠的是人心立足,简义龙靠的是钱财定心。就算是有人心,没有钱财做资本,哪个兄弟肯卖命啊?是吧?所以简义龙出资买武器。但是有钱,没有人心也不行啊!池正远有一大帮兄弟。那正好么,他们一拍即合。再后来,池正远娶了个超级有钱的老婆,更是在正义帮里成为货真价实的一把手!”
“有钱的老婆?”牧小满惊讶不已。她记得童年时期家里虽然过的不是紧巴巴的日子,可也不至于非常有钱啊?吴大志口中的池正远到底是不是她爹爹?
“对啊!听说还是皇亲国戚,一点架子都没有的前清格格。”
牧小满的脑子嗡了一声:“前清格格?叫什么名字?”
“什么樱来着……我想不起来了,我要回去问问红中,他这方面的消息特多。反正池正远有权,他老婆有钱,当年整个上海滩都要敬畏他们三分,不过,这夫妻俩倒是过得朴素简单,从不张扬。他老婆有钱也是别人说的,到底有多少钱没人知道。只知道,当年外国人欺负我们中国人,很多中国人去医院看病都会受到种族差异待遇,更何况,帮派里受伤的事儿时有发生,这夫妻俩气不过,自己建了个医院,以救死扶伤为主,一时间,仰仗他俩的人特多。”
牧小满忽然觉得这闷热的天气让人窒息,她有些透不过气,只觉得全身乏力。她一直以为爹爹只是个普通的大学老师,娘亲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相夫教子的女人,怎么……
怎么吴大志口中的爹娘好像不是她认识的爹娘?虽然如此,心中却隐隐有着一丝自豪:原来爹爹在正义帮里那么厉害,以人心立足,看来爹爹的威望很高。可他威望再高,还不是拿自己没辙?
“那……牧竹之和卢……”
牧小满话还没说完,忽见吴大志仰头眼睛一亮,嘴角却一抽动:“哟,兄弟,来啦!”
闻声回头望去,只见安东穿着白色衬衣,米色长裤,脚蹬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正拨开珠帘探头望进包厢内,牧小满这么一回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安东本是清冷的眼神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明媚了起来:“牧小姐。”
牧小满的眼神却从疑惑变成了怒火,站起身来,心里刚想抱怨,却见安东走进来之后,身后竟跟着吴雁夕!
牧小满的瞳孔微张,惊讶得说不出一个字来。而惊讶过后,却是满身心的荒凉。
“你好,是牧小姐吗?我是吴雁夕,我们见过的!”吴雁夕一脸笑眯眯地看着她,说。
安东坐在了牧小满对面的位置上,对吴大志说:“你来得挺早。”
牧小满尴尬地对吴雁夕笑笑,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只能硬生生地道了声:“你好,请坐。”
吴雁夕欢快地蹿到安东身边,乖巧地坐在他身旁,她笑嘻嘻地看着安东的模样好像一把巨锤,锤烂了牧小满的心。
她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在发抖,想哭,好冷!
安东,你好残忍!你不是说跟吴雁夕她家只是在谈收购吗?我今天没有邀请你来,你为什么来了?来就来了,为什么要把你的幸福摊开给我看?你是觉得伤我伤得还不够重吗?
牧小满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却依然笑着转过身来,骄傲地告诉自己,哪怕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也要骄傲地微笑面对。她坐在安东对面,右手坐着吴大志。
安东是吴大志喊来的,他本想乘着这个机会撮合撮合两人的,可他再也没想到今天安东竟然带了个女伴来!他尴尬地看着吴雁夕好像软骨病似的,想往安东身上靠,于是,清了清嗓子,问了句:“这位是……”
安东看到吴大志那一脸为难的样子,笑了:“吴雁夕,我在帝大的同学。算起来,应该是我师姐。只不过我学的快,先她两年毕业。”
“安东!我什么时候是你师姐啦?不准这样说啊!你再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啊!”吴雁夕气鼓鼓地撒娇道。
安东没看她,一脸严肃地瞄了一眼牧小满。
牧小满没吭声,没看他俩,自顾自地喝着清茶。
吴大志觉得气氛尴尬极了,赶紧打圆场,对那吴雁夕骄傲地说:“你好你好,我叫吴大志,巡捕房刑查科副科长,过段时间可能又要上调。”
“上吊?”吴雁夕瞪着两只惊恐的眼睛看着他,说:“你心理素质这么差呀?”
“我心理素质差?”吴大志拧着眉头笑了:“我心理素质差就不会这么频繁的上调了!不瞒你说,我在这副科长的位置做了小半年,能这么快上调的,全上海没几个!”
吴雁夕尴尬地点了点头,笑了:“你个大男人还频繁的上吊?……下次你上吊成功了,我一定看你去。”
“行!顶多俩月,到时候上调成功了,我请客,大摆酒席!这么说定了啊,你也来!”吴大志总觉得这个吴雁夕有点瞧不上他。
“你上吊成功了,确实该办酒席了。”吴雁夕小声地说。
除了他俩不知道彼此在说什么,安东和牧小满却听了个清楚明白。本来牧小满被吴雁夕的到来倒腾地心里特别难受,这下好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吴大志愣愣地看了安东和牧小满一眼,觉得气氛虽然缓和了,但是他们到底在笑什么呢?没懂!不过,他这人,义字当头,他觉得牧小满肯定不开心,他一定要为朋友打抱不平:“安东,你今天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个人来了?”
安东清了清嗓子,说:“吴雁夕总说我欠她一顿饭,正好,今天就当借花献佛了。”
“你俩不会……”吴大志有些难以启齿。
吴雁夕紧张地睁着两只眼睛,闪着星光般,看着安东,希望他能明确给自己一个答案。安东没看她,而是抬起头看着牧小满,说:“吴雁夕是我师姐,我心里已经有爱的人了。”
牧小满又喝了一杯清茶,心里琢磨着:安东之前跟我分手,原来是爱上别人了?呵呵,要伤就伤我吧!一次性伤个彻底,痛就不会再痛了。
今天的茶水喝得有点多。
在吴雁夕的失望神情中,珠帘又被拨开了。牧小满转身望去,深泽笑嘻嘻地说:“各位,好久不见。”跟他一起进包厢的,是渡边。
深泽一屁股坐在牧小满的左手边,歪着头,说:“这位漂亮的小姐,为什么我约你好几次都不出来呢?”
“你好像就约我一次吧?”牧小满笑了:“那天还下着暴雨。好啦,人到齐了,各位看下菜单,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啊!”
安东的眼睛根本不离她,温和地说:“再等等,我还请了一人。”
渡边惊讶了:“哦?今天不是牧小满请客吗?”
牧小满也愣住了,今天明明是自己请客,怎么整个饭局搞得自己像个客人似的,谁要来都不知道。
安东笑了:“都一样。”
“我就喜欢安东这个样子,特别帅气!总能出其不意给人惊喜。”吴雁夕自豪地说:“安东,你要是平时多像今天这样笑笑,你还会更帅的!”
“这位小姐,安东的笑是对人的。你平时看不到,那是因为他眼里没你。”深泽一脸反感地白了她一眼,转而笑着对牧小满说:“冰雪姬,你说对吗?”
牧小满笑了,迎上安东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说:“也许人家背后经常给吴小姐惊喜,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还是我们女人最懂女人!”吴雁夕得意地对牧小满施以感激的笑容:“虽然我和安东接触次数并不是很多,但是,他有一次真的带给我惊喜了。就是上次啊!他和安叔叔去我家,直接送了我一盆君子兰……”
“那是我爸选的,我也是被他临时拉去谈收购的。”安东看着牧小满说。
牧小满看着他轻笑,心早已碎成一地。可惜,这个饭局给不了她哭泣的理由。她只能淡淡地看着安东,任凭挣扎的内心早已决堤。
吴雁夕刚想说什么,安东的眼睛瞄了一眼珠帘外,对牧小满歪了歪头,微笑着示意了她一下。牧小满一愣,顺着他的眼神向外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米白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拨开珠帘走了进来,他的脚步稳健而有力,表情严肃而庄重,炯炯有神的眼睛好似苍鹰一般扫视了包厢里的所有人,却最终定格在牧小满惊讶到惊喜的脸上。
整个包厢里一片安静,又或者说,是惊讶到觉得不可思议。他看着牧小满,忍着满腔的激动,过了好半天,才操着一口不大标准的汉语,有些微微颤抖地说:“牧小满,你真的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牧小满之前早已碎成一地的心,此时却被瞬间治愈,她慢慢站起身来,却快步走近那人,抱着他的肩头放声大哭:“千叶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