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调查我爸?!”安东是真的生气了,火冒三丈地站起身来又想揍他了。他拳头紧握,气势汹汹地站在那儿好似一只正在等待时机的猎豹,随时出击。
深泽也站了起来,将文件夹丢到一旁的茶几上,双手插在裤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你那么聪明的头脑为什么就想不出来你爸的照片为何会出现在牧小满的分析报告里?”
安东一愣,看着他谜一样的双眼,忽然觉得深泽的伪装其实学的很好。“牧小满是我爸儿媳,所以你就要连带把我爸也调查了?呵呵!我警告你,别仗着你身份地位高就可以为所欲为!”说完,转身便走。
“看来,你还不认识安本华。”深泽盯着他的后背,冷冷地说。
安东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疯了一般的人:“他是我爸!你说我不认识他?”
深泽冷笑道:“那我就说一下我所了解的安本华好了。”他边说,边走到安东身边:“其实你家家境世世代代都非常好,祖上家大业大,在上海创办第一家机械加工厂,只可惜,家人只是以守为主,从不懂得突破。到了你爸这里,他开始觉得不甘心了,明明可以扩大家业的,为什么只守着一个加工厂?
也许当年安本华年轻气盛,他沉迷枪支。可你爷爷却禁止他玩枪,他也听话,不玩就不玩。心里却不甘心啊!后来,你家需要跟俄国人做生意,急需一个懂俄语的翻译。报纸上贴出广告后,只有一个叫池正远的来应聘。池正远,你已经知道啦!牧小满的爹。”
安东大惊,我爸和小满的爹认识?这我怎么不知道?
深泽装作没看见他的神色,继续说:“池正远本是码头搬运工,可在码头工作,见惯了太多中国人和外国人之间的不平之事,尤其是那个时候的俄国。他很聪明,跟俄国人打交道很快学会了流利的俄语。在那个年代,会说俄语的人太少了,所以,他很快得到你家的重用。
一口流利的俄语,跟你爸又是相仿的年纪。所以两人关系甚好,再加上,那时你爸已经准备出国留学了。本来打算去英国的,后来他羡慕池正远的俄语,便去俄国学习了。后面你家的事情,你应该清楚的。
可你不清楚的是,你爸,他很会玩枪,百发百中。尤其是他到了俄国留学以后,沉迷射击,爱好打猎,研究枪法。我虽然自小在皇居长大,从小就玩射击,可我靠的不是天分,而是努力。我为了射击做了太多次练习。可你爸不是,他是真正有天分的人。”
“我怎么不知道我爸会开枪?他只是一个胆小怕事的生意人,甚至是,我来这所学校之前,他都跟我说,学什么都不要学开枪。你竟然说我爸开枪百发百中?开什么玩笑?”安东狡辩道,确实,从小到大,安本华告诉他,要防身,首先学会的是功夫,而非枪支弹药。因为人一旦学会了射击,就会开始藐视生命。
深泽冷笑道:“那是因为你爸杀过人!你身体里有一半俄国血统,难道你从小就没听你妈说过莫斯科的灵魂传说吗?”
“什么灵魂传说?”安东忽然觉得今天深泽说的话他完全听不懂。
“眼神!人的眼睛是灵魂和外界做交流的媒介,一个人的灵魂还在不在,看的就是这个人的眼神!要想让一个人死,死得连灵魂都永存在尸体中,永远不得出窍转世,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血肉堵住双眼!”深泽的口气生冷而坚硬,他看着安东震惊的神情,他知道,安东已经明白了。
“什么意思?”安东不甘心地问,声音有些颤抖。
“用子弹射穿一个人的双眼,可以让它的灵魂永远封存在尸体中。这是你们莫斯科的灵魂传说。而枪法百发百中的你爸,安本华!用这种方法杀过人!而且还是三个人!”
深泽说得口干,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清酒喝了下去:“这是他惯有的猎杀方式。包括他在俄国留学时,都喜欢用这种方式打猎。我甚至打听到他曾经的猎友,他们告诉我说,安本华的枪法干净利落,包括猎杀小动物时,都是喜欢直接射穿动物的双眼。大到黑熊,小到雏鸟。从不失手!”
安东感觉自己好像站在茫然无边的大海上,十分晕眩,他跌坐在旁边的软垫上,失了魂似的,他只觉得心脏又开始杂乱无章的跳动了,全身发抖,没有力气,好半天才又问一句:“什么意思?”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池正远一家三口是怎么死的。”深泽放下酒盏,也坐了下来,眼睛里闪着凌冽的寒光,盯着他,说:“他们三个人,双眼中枪,血肉模糊……”
“你胡编滥造!”安东打断了他的话,笑了:“你的意思是,我爸是杀人凶手?”
“没错!”
“是灭门小满家的凶手?”安东的声音有些发抖。
“答对了!”深泽扬起下巴,嘲弄似的看着他。
安东速度极快,猛地站起来,对着深泽便是一拳。可深泽这下躲过去了,他笑着说:“你别冲动啊!”
“亏我曾经还当你是兄弟,原来你是个小人!”安东恨恨地转过身去准备走人。
“那你敢不敢打电话亲自去问他?”深泽在挑衅他。
安东站住了,没回身。
“我这里的电话没有连接任何内线外线,你随便打。你亲自去问你爸!”深泽敲了敲电话听筒,说。
然而,安东却僵住了。他心里清楚,这一定是深泽在故意造谣,好让自己离开牧小满而捏造的下三滥的理由。可不知为何,脚步却十分僵硬,根本动弹不得。
“你没胆了?”深泽继续挑衅:“为了牧小满,你敢冒着晕死在大海里的危险,也要去救她,却不敢打电话给你爸证实我说的话?”
“不需要证实。因为我已经证实了,你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安东抬脚就走,可总觉得腿脚好似灌了铅似的,十分沉重。
“那么你就直接打电话!如果这件事是假的,好,我深泽,哦,不,我弦仁从此以后不会再追牧小满,你们结婚,我反而送一份大礼给你们,永远不会再出现在牧小满的眼前!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你觉得你还有脸待在她身边吗?”深泽嘲笑着说。
安东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冷静地看着他,说:“这是你说的!”
说完,他坐在旁边的软垫上,拿起电话听筒,拨通了自家电话。他觉得自己必须坐着,就算他心里笃定这件事是深泽在造谣,可他依然莫名觉得全身都在发抖。哪怕旁边的壁火烧得再旺,从心底发出的寒冷是怎么都温暖不了的。
电话响了没两声就被接起来了,安东没说中文,而是改口用俄语说话:“喂,我是安东。”
“嘁,还怕我偷听!”深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摇着头说。
“少爷!”阿廖沙惊喜的声音在电话那一头响起:“您怎么打电话来了?是毕业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啊?少奶奶跟您一起回来吧?牧先生刚刚才走,跟老爷商量婚礼场地的事儿呢!时间定在三月初六,这两天就要贴大红囍字了!我找了好几个会剪囍字的手艺人,老爷选了几个最漂亮的……”
安东听到阿廖沙那激动的声音就知道家里那边一定十分热闹喜庆,可惜,他却要打电话来求证这种糟心事:“我爸呢?让他接个电话。”
“好嘞!老爷在书房,您等着哈!老爷!老爷啊!少爷来电话啦!”阿廖沙欢快的声音越来越小的消失在听筒里。而听筒里隐隐传来的,是家里仆人们的说话声,依稀可以听见有几个仆人们用俄语在交谈着,激动地说少奶奶的婚纱选了五六套,每套都特别漂亮,就不知道少奶奶最终喜欢哪一套了。
如果这是平时,安东一定会非常高兴,可家里那边喜庆的气氛却一点都温暖不了这边压抑的心情。他在等待安本华的到来,却因为这种事,事关人命,而开始有些担忧甚至是慌张。
到底该怎么问呢?是开门见山吗?
“喂?安东啊?哪天回家?”安本华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声音轻松欢快,一听就知道充满了笑意。
“哦,还有一个月就毕业考核了,考完就可以准备回家了。”安东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用俄语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爸,你上次跟我说不想和什么公司合作来着?”
“山本商社!”安本华脱口而出:“这件事前两个月他们商社的代表还来找我呢!不谈就是不谈,跟日本人做生意,没得做!怎么了?他们去你学校找你了?”
安东当然记得是山本商社了,他是故意问的,听到安本华这么回答,他放心了。可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的心脏一下子悬到了嗓子:“哦,那倒没有。爸……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什么事啊?”安本华笑着问。
“池正远,你认识吗?”安东觉得自己的眼皮开始乱跳。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安东以为电话信号不好。刚准备开口询问,安本华才开了口:“你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口气似乎不再欢快。
安东在刑查课上学过语气,安本华的语气让他开始思绪混乱,可又不好明说,只能在慌乱之下撒了个谎:“刑查课上,老师跟我们用世界各地的刑事案件来做分析,有提到过这个人。因为他是上海人,年龄跟你差不多,所以我问问。”
“哦。”安本华似乎松了一口气,说:“嗯,认识。不仅认识,而且……哎,池老弟已经不在了。他的死全都是因为我啊!”
安东傻在那儿了,呆愣了很久,又问:“爸……是你……杀了他?”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很久,安本华才说:“他家确实是因我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