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吴嬷嬷终究是下定了决心，准备去一趟浣洗部，好好见自己的那位故人。
往事都会过去，人还能在，已经是很好的了。
只见，吴嬷嬷也穿着一身素衣，缓缓的走进了那浣洗部，像吴嬷嬷这样级别的人进出这里，也是不会受到任何人的阻拦的。
还是和上次苏念来的时候一样，那人依旧是靠着墙壁，在那里默默的坐着，不停的洗衣服。
“碧儿，我来了。”吴嬷嬷轻声说道，可话说道嘴边，眼角的泪水就止不住了。
而吴嬷嬷面前的女子，只是看着她，仍旧是一言不发。
“碧儿，这些年，你在这里受苦了。”吴嬷嬷一脸疼惜的看着她，在这一刻，以前的事情，她都不想再计较了，那都是过眼云烟，不需要再提。
只是，这么多年来，她都不知道，原来碧儿就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若是她早些放下当年的恩怨，也许碧儿过的也不会是这样的生活。
单单是想到这些，吴嬷嬷心里就十分难受。
“以前总是给别人做衣服，想要做出最好的衣服，甚至是做出什么其他的，但是到头来，我才发现，其实无论做什么衣服，主要是给人穿的，在这宫中的衣服，到最后不都是要被送到这浣洗部来吗？最后不都是要经过我们的双手？”碧儿笑着说。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从未消失过。
“你说的没错啊，衣服本就是给人穿的，这也是我这次退位之选给她们出的题目。”吴嬷嬷感叹道。
苏念做的这件衣服，虽然说不上有多么的精致，但也包含了这两人谈话的主题。
衣服是做给人穿的，讲究太多花哨，反而会偏离重心。
只是，很多人，不管是在制衣部，还是其他部门，都过于看这些事情的表面，却忽视了这些东西的真正内涵。
“我现在过得挺好的，让我待在这个地方，也是待对了，倒是师傅的衣钵，你继承得如何了？”碧儿笑着说。
“师傅的衣钵，你也是知道的，当初你本来就是技艺最好的那一个，而我不过是一只笨鸟，说到底，我认为这个位置，应该是你坐的。”吴嬷嬷继续说道。
“笨鸟先飞，走捷径，定是成不了大器的。”碧儿轻声说道，她深知自己走了一条什么样子的路，她也知道这后半生，也是自己的错，才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
“若是当初你不这么选择，也许坐上这个位置，就是你。”
“可人生哪来这么多如果呢？”碧儿继续感叹道。
“自从我这条腿废了之后，行动不便，只能日日坐在这里，即使是回房间休息，也要人来帮忙，有时候真的很痛恨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碧儿一边说着，眼中闪烁着泪光，但终究是没有流下来。
那是她年轻岁月的选择，所以这后半生也需要承担那些责任。
“给我做衣服的这个女孩儿，倒是挺不错的，若是有机会，可以好好培养她，让她坐上你的位置。”碧儿笑着说。
“是啊，她不但具有你的特质，也具有我的，算是把我两身上的特质给融合到一起了。”吴嬷嬷忍不住夸奖道。
“这件衣服，我也很喜欢，只是我时日不多了，这件衣服也不能穿很久了。”碧儿感叹道，不停地咳嗽着。
她在宫中的前半生，是极其风光的，能抚摸这世上最柔软的布料，也能做出最精美的衣服。
可到了这后半生，承担的全都是这前半生的苦痛。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但是她很确定的是，人在提前吃了甜之后，这苦是要加倍的。
“我确实很喜欢这个秀女，她无欲无求，对这宫中的权利，也并非是向往，但有些地方，我也说不出来，虽不是为了权利，但似乎还有其他的东西在里面。”吴嬷嬷轻声说道。
此时此刻，吴嬷嬷坐在她身旁，看着这浣洗部的人，走走停停的，而碧儿的生活，也不知是在这浣洗部度过了多少个春秋？又受到了多少人的欺负。
“你啊，这一辈子总是为其他人操劳，这退位之选，也还是想着这些人，你说你……怪不得师傅会那么喜欢你。”碧儿笑着说。
她知道，这些年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过，而当年她所做的事情，也是伤害了不少人。
她本来就不配去得到任何人的关心，也不想让任何人来探望自己。
本以为这一生，就会在这浣洗部度过，但谁会知道，在这余生会变成这般。
“你看看这衣服，每一处都是用心了的，那女子虽是来这儿没多少次，她知道我在这里，一来是夏季炎热，担心做的衣服太贴身，或是累赘，都是不好在这浣洗部做事情的，便是给我做了裤裙，你再看看这旁边绣上的小花，我看着都是很欢喜的。”碧儿一字一句的说道，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想法。
当年她做衣服，考虑的更多的是衣服如何好看，如何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光鲜夺目。
可到最后呢？这些都是好看不中用的衣服，因为到最后清洗的时候，也是极度的麻烦，若是将这些后宫妃子的衣服给弄坏了，最后遭殃的就是浣洗部的人。
“这些年，你在这儿受苦了。”吴嬷嬷拉着她的手，这个人的手心，早已是伤痕累累，同时也布满了茧。
“前半生欠下来的债，也总是要还的。”碧儿这一次，却是苦笑着说的。
人这一生，会有很多选择。
她本来可以选择一条很好的路，踏踏实实的去走，却是选择去走那条捷径。
可到最后，得到的并非是成功，却是这样的结果。
“其实以前我挺羡慕你的，你说你那么笨，为什么师傅还那么重视你，我就一直想要证明自己，我比任何人都优秀，师傅最该喜欢的人，也应该是我。”
“不，你错了，碧儿，师傅最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自从那件事以后，师傅念叨的一直都是你，她后悔当初不该这般放纵你，师傅总认为，这就是她自己的错，不该这样的。”吴嬷嬷抚摸着她的手，一瞬间老泪纵横。
“我……我终究是对不起师傅，也对不起你，当初都是我瞎了眼，不该这样的，本不该这样的。”碧儿低下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都过去了，师傅在天之灵，若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会显灵的。”吴嬷嬷笑着说。
从她决定来浣洗部的这一刻，就已经选择原谅碧儿了。
“当年的那些事情，你就不要再提了，都已经过去了，你在这儿这么多年，也受苦了，该承受的也承受完了……”
“你不要再说了，我这把身子骨，怕是也不行了，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体，你就别为我费心了。”
说罢，碧儿捂住自己的胸口，吐出了一口鲜血，染红了那素衣，好似一朵盛开的牡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