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术?”袁怀玉疑惑。
“就是一种迷魂术,虽是波斯幻术,也不出道术中的炼神一类。施术者做出类似登云升天等奇怪之举,让观者惊骇激动,实则是迷魂术的一种技法。中了这迷魂术的人,都会随着施术者的言语描述,生出种种幻觉。莫迪罗先迷惑了六赖子,让六赖子以为他在爬绳升空,随即六赖子的大喊大叫,又迷惑了两位狱卒。”
袁怀玉恍然道:“我曾在平康坊内,见波斯戏子表演过这种幻术。他将一颗桃核埋入土中,口中念念有词,顷刻间便长出桃树,又生出桃子,他还当下摘了桃,卖与场中看客。这么说,那只是迷魂术罢了?”
“正是,桃核是真的,桃树和桃子也是真的,都是施术者的障眼器具,早就预备好的。待看客们生出幻觉后,他才拿出来以假乱真罢了。”
袁昇说着一指牢房门口那不起眼的角落:“那时候,莫迪罗应该就守在门旁边,待狱卒打开牢门冲入,他则大摇大摆地离开。”
“他隐身了吗?为什么我们看不到他?”狱卒吴春大奇。
“还是迷魂术在作怪,你们的心神都集中在那根绳子上。这就是最好的障眼器具。”他过去拉了拉绳子,笑道,“用囚衣临时撕扯做成的绳子,本应无法承载一个人的重量。”
袁怀玉恍然,挥手命一名衙役试试。那衙役拉住绳子便待攀爬,但稍一用力,绳子便断了。
事已至此,这桩奇人越狱的奇事已被袁昇谈笑间解开了谜题。袁怀玉不由一阵轻松。
“还有一桩古怪事……”吴春却苦着脸嘀咕了一句。
袁昇一笑:“请讲。”
“这贼人爬绳子越狱的事,发生在下半夜。可奇怪的是,就在前半夜,我竟事先梦见了这怪事。”吴春挠着头,喃喃道,“在前半夜,我倚在案前打盹,做了个梦,便清清楚楚地梦见莫迪罗拉着个绳子钻入屋顶不见了,然后我便听到六赖子大叫,小人才被吵醒,哪知竟真的看到有人正攀着绳子逃跑……”
许四结结巴巴地道:“正是,我……上半夜,也做了这样的梦。还有,六赖子也是一般地做了怪梦。怪了怪了,弄得小人等昏沉沉的,还以为,我等一直在梦中……”
事先做了这样的梦,以为自己一直在梦中?
袁昇的脸色首次郑重起来,他转头环顾众警卫,沉声道:“这等仿佛预知未来般的怪梦,你们还有谁做过?”
其余狱卒和警卫尽皆摇头。袁怀玉见儿子的目光竟落在自己身上,更肃然道:“看我做甚,这等怪力乱神之梦,我怎的会做?”
“难道是……魇咒?”袁昇喃喃出声。
袁怀玉奇道:“你说什么?”
“相传西域和波斯等地流传一种‘魇咒’,能使中咒者时昏时醒,分不清梦境与真实。玄门中人,给此邪咒取了个雅称——梦中身。”说到这里,袁昇一凛,暗想,“奇怪,我修炼的画龙梦功,口诀中也有‘梦中身’三字。”
他随即镇定下来,淡淡道:“不过,你三人应该没有中过‘魇咒’。此事也没什么玄奇,其实你们三人事先根本没有做过那怪梦,这应该是,你们后半夜中了莫迪罗的迷魂术后产生的幻觉。”
众人都觉有理,被袁昇破解了怪处,心中也没先前那般惴惴不安了。
袁昇将老爹拉到一旁,低声道:“这莫迪罗为何被抓?”
老爹立时面色阴沉,也低声道:“据说他偷了安乐公主府内的一件宝贝,七宝日月灯!”
听到“安乐公主”四字时,袁昇的面孔霎时一僵。
袁怀玉却没有留意儿子的神情,接着道:“那七宝日月灯,你该知道的,就是引发‘夺灯宴’的那件宝贝。那日是安乐公主的芳辰,来道贺的官员不少,除了府内的伎乐班子,又特意从西市请了几个幻术戏子,其中就有莫迪罗。公主的仆役发现宝灯被盗时,其余戏子都在,就只这莫迪罗不知去向。昨晚这厮在西市的一间酒肆吃醉了酒,被我们抓住了。看他已醉得一塌糊涂,无法审讯,只得暂押在此……”
袁昇自然知道老爹口中的夺灯宴和七宝日月灯。
那是一年前,万岁驾幸昆明池,与群臣宴饮。酒至半酣时,万岁兴致突发,将一件罕见的贡品七宝日月灯取出,命群臣赋诗,并言明此灯将奖励诗魁。最受万岁宠爱的安乐公主早就看上了那灯,向父皇撒娇索灯却不得。太平公主含笑站起,念诵了手下文人沈佺期所做的应制诗,其中有“双星移旧石,孤月隐残灰”等佳句。万岁大喜,当场要将此灯赏给太平公主。
安乐公主却叫声且慢,急命手下名士宋之问献诗。宋之问当场赋诗,“舟凌石鲸度,槎拂斗牛回”等句引得众人拍案称绝。
这是当今天下权力最大的两位公主。太平公主是万岁的亲妹妹,在中宗皇帝重登皇位的神龙政变中也出过大力。安乐公主则是万岁和韦皇后最宠爱的女儿,艳倾天下,在父皇面前说一不二。
所以,当这对姑侄公主一起争抢这盏宝灯时,背后便有了更深广的朝政影响。
当时万岁犹豫不决,只得将麻烦扔给聪明绝顶的昭容上官婉儿,请上官婉儿来品评两诗。上官婉儿评道:“二诗功力悉敌,但沈诗最后二句‘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材’,气势已竭;而宋诗‘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仍锋芒健举。”
众人齐声称赞,连沈佺期也甘愿服输。于是,那盏本要赐给太平公主的宝灯便被万岁赐给了安乐公主。
这场昆明池赋诗盛会也因此被人称为“夺灯宴”。
由此可知,这宝灯对安乐公主的重要性。
“看来宝灯还没有寻到,”袁昇也为老爹着急,沉吟道,“莫迪罗是个胡人,应该还会回到胡人聚集的西市幻戏班子内,只有在那里,他才不引人注目。父亲大人派几名干将暗探去那里搜搜吧。”
揭开了“绳技”的谜底,袁昇也就不必再待下去了,拱手和老爹作别。
那狱卒吴春话多,忽道:“袁公子,您说那波斯幻术只是个障眼法,那天下到底有没有仙术,到底什么是仙术,给我们露一手吧!”
仅有的两三个金吾卫狱卒纷纷叫好。
袁昇只得一笑:“天下道学,分道、法、术三类,而以大道为上,至于道术,只为枝节。小生毕生苦修,只求大道,这种小术嘛……”
他忽一挥手,断在地上的两段绳子陡地缓缓升起,跟着绕空游走,牢房内随之生出一股小旋风。
“龙,龙!”众人都大叫起来。
果然是两条龙,虽然颜色灰黑,长仅数尺,却也张牙舞爪,气势惊人。
众狱卒惊叫声中,两条小龙忽然紧紧缠在一起,打了个盘旋,又化成了一整段的绳子,搭在了房梁上。
众人赞叹声中,袁昇的脸色却微微一黯,双龙没有穿窗而出,这么快就现回了本身,可知是自己心绪不宁所致。
为什么忽然间心绪如此颓然了,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