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魏越持回帖前往邻居安平崔氏的四时园拜访，三天前他就递交了拜帖，崔烈也给与了回帖，确定了招待魏越的时间。
宴席中崔烈稍稍几杯温酒后便以身体不适而离开，毕竟休沐日，四时园也能说得上车水马龙，崔烈要应付的交际也不少，真的比上班办公时还要累。
而崔烈的离去，要么是真累了支撑不住，要么是崔州平有什么话需要与魏越讨论。算起来，崔州平与魏越一起谋虑事情算是小辈之间的事情，崔烈、黄琬老一辈不出面为好，如此也有回转余地。
父亲一走，生性洒脱的虎贲中郎将崔州平直接让人将自己与魏越的桌案合并在一起，两个人面对面靠近坐在一起，两侧摆放的桌案上铺满食材，一应侍者也已被挥退，只留下崔州平、魏越两人。
又是一杯温酒下肚，崔州平夹着一片牛肚送入口中咀嚼，右手握着筷子重新挽着袖子：“扬祖曾为虎贲中郎，可有转迁虎贲之意愿？”
四府掾属未来的晋升渠道是固定的，要么以天子近臣的身份如侍御史兼职刺史外放，要么擢升郡守，要么是大县、名县的县令、县长，直接转虎贲、羽林体系，算是奇葩路数，积累不了实际的治理地方的经验和资历。
崔州平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也不是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
魏越嚼着韧性十足的牛肠，放下筷子拿起手绢擦拭嘴角油迹：“州平兄此言何意？”
“并无他意，只是想操训虎贲郎而已。扬祖威名赫赫，有扬祖协力，此事就成了一半，余下不过等待时日而已。”
崔州平为魏越添酒，慢悠悠道：“太后侄儿修侯董重自卫将军迁骠骑将军以来，备受至尊重用，开府治事指日可待。”
在雒都中混，魏越已经将自己的思维转变过来。雒都之中最大的事情不可能是地方州郡上的事情，除非是遍及半个天下如太平道造反这么大的事情才能抢走京中头条。
京中最重要的事情都是围绕皇帝进行的，这是京中政治的源点、至高点，没有皇帝就没有一切争斗的意义。
董重出任骠骑将军，这是一件大事。大将军、骠骑将军、大司马、太傅、丞相，这些头衔是上公，字面意思就是高于三公的上公，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威。董卓弄出来的太师也是上公。
见魏越收敛神色一副郑重模样，崔州平语气舒缓、平和说：“羽林左监、右监骑兵曾随时任羽林中郎将的邰侯董卓出征凉州，屡历大战，今羽林骑兵可谓精锐矣。待年后，简拔猛锐之士为羽林郎，则羽林骑兵更显凶悍。羽林能显爪牙之利，国之幸也。然，确非愚兄这虎贲中郎将之幸，这是麻烦。”
这只是一个虎贲要增加训练强度的说辞而已，重要的是崔州平前面那句话不搭调的话……修侯董重以卫将军升迁骠骑将军，开府治事指日可待。
何进是外戚大将军开府治事，名正言顺身边聚集了一帮士族代言人，董重是外戚骠骑将军，若开府治事的话也能拉一票士族新锐。
很明显，这是皇帝新的制衡布局，将宦官与士族的矛盾引申发展为外戚之间的斗争。外戚之间斗争，折损的只会是外戚和士族的骨干力量，还会分化士族让其内斗，无法协力向朝廷施压。
不知道崔州平强化虎贲训练的真正考虑是什么，可崔州平既然提出来，就说明有施行的可能性，或许对自己有其他方面的帮助或补偿。
魏越神色凝重，抬臂制止崔州平开口：“州平兄，容小弟先思量一二。”
在羽林、虎贲体系再干一年时间还是安全的，转迁为虎贲中郎不具备多少风险。主张强化训练的崔州平顶在前面，即便有什么政治风险，分摊到自己头上也不剩多少。
何况若有极大隐患，黄琬那里也会提点、制止这件事情。
其实自崔州平开口提议时，魏越就已经动心了，不是他意志不坚定，而是在虎贲体系中施加影响力是个很不错的选择。羽林系的军官他就没必要打主意了，虎贲系倒是可以挥一挥锄头。
都是聪明人，即便天资驽钝在足够信息洗练下也知道所谓的强训虎贲追平羽林是一句托辞。真正的起因就是董重升迁骠骑将军，前汉后汉二十多个皇帝，可又有几个加封过骠骑将军？
看着骠骑将军夹在大将军与车骑将军之中，属于排行第二的将军号，可这是与大将军一样的上公待遇！起码一个强势的骠骑将军，完全有资格跟大将军竞争，而车骑将军、卫将军，及前后左右四方将军不行。
对皇城、宫城守备来说，有北宫、南宫卫士，二十四都亭亭卒这些就足以维持正常的宫禁、治安。可不正常情况下呢？羽林骑士再强，也是驻军在显阳苑，是在雒都西郊，距离雒阳都亭区域都够远的，就别说皇城了。
而虎贲驻扎在西苑，一旦宫城有变，虎贲属于第一批次可以参与镇压的军事力量，其次才是羽林、五校、大将军五部。
强化虎贲训练，如果说是为了镇压叛乱，魏越也是不信的，因为一旦叛乱情况出现，必然是董重逼迫太深，逼迫何进不得不跟士族联手清君侧……以虎贲这点兵力，改变不了局势。
故而强化虎贲训练唯一、最大的作用就是警告、威慑，告诉那些胆量很大又冲动的人：我也是有准备的，你别乱来。
可问题是，魏越不记得董重与何进竞争过，甚至没有这方面的印象，就连董重这个人物他都很陌生，反而对董承的印象比较深刻。
不过自己的年龄是硬伤，如果不在四府之中熬资历外放的话，最多只能当个县令长，跟现在的顾雍没区别……没有区别，那自己打生打死的种种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而外放县令长，将会淡出雒都两三年，等他作出一番成绩时，估计雒都的大火已经燃起，再见雒都时只能看到废墟。
所以四府掾属是个踏板，却不能按着正常的路径跳到地方去当县令长做过渡，这样做的话就真跳到坑里了。
这种情况下，重新去当虎贲中郎，则好处多多。他曾担任过虎贲中郎去护卫黄琬的旌节，有这个资历重新当虎贲中郎阻力小，另行升迁的机会相对更大，起码升官方面可以靠资历说话，而不会被年龄掣肘。
甚至……他可以在政变前夕，从虎贲中郎转升五校军司马，这样一来五校占据两校，手段、机会合适，兴许能把五校拧成一股绳。当然了，这只是最好的预想，只要上面人还清醒，谁都不会让魏越控制两校，就连黄琬也不会同意。
在崔州平平静目光下，魏越终于点头：“诚如州平兄所言，调迁虎贲确实是一桩美事。不过，州平兄若要小弟协力练兵，小弟有两个要求，如若州平兄为难不应，那小弟也是爱莫能助。”
不是我需要你帮忙才能去当虎贲中郎，我自己也是有渠道可以调迁的，所以归根结底不是我欠你人情，而是我去帮你练兵，是你欠我人情。
对魏越要求崔州平笑着应下，至于潜在的台词也不做反驳，毕竟他先开口，本就有求于人：“两件事情？若是合情合理，余自不会搪塞。”
“第一，我要借调步兵校尉部中曲左屯将徐晃徐公明及其所部步兵士协助操训。徐公明乃我旧部，虽年轻却有周亚夫之风，有此人典持军纪，这强训虎贲一事就有了四成把握；而其所部步兵士乃平黄巾以来历战精锐，虽无虎贲之名却有虎贲之实，有这百余虎贲健儿，可再添两成把握。”
不是借调徐晃一个人，而是连着徐晃所部一起借调，难度无疑很大。而且借调徐晃一人的话，徐晃的隶属关系必然会从北军调到虎贲，那么徐晃就无法成为韩浩的接替者；若是徐晃带着本部由北军外派去训练虎贲，那北军的面子就挣大了，那么徐晃和其部下的关系依旧会停留在北军。
而代表北军去给虎贲强化训练，对徐晃个人的威望提升很有帮助。若训练的很有成效，那魏越夸徐晃‘周亚夫之风’将成为徐晃的标签，势必闻名于公卿，自然徐晃的升迁渠道会宽敞不少。
虽然感觉到很为难，可崔州平犹豫片刻还是点头，毕竟魏越说的很清楚，强化虎贲训练最重要的不是训练方式，也不是训练人，而是军纪。把军纪问题处理好，基本上什么问题也都就解决了，按着虎贲正常的作训计划来施行，不打折扣的话，练出来的就是强健锐士。
“第二，虎贲郎中以下，我若能杀十人典肃军纪，休说一年，便是半年之期，也能令其脱胎换骨还州平兄一班真虎贲来。”
魏越说的简单而严肃，虎贲的问题始终在于军纪，军纪涣散在于节从虎贲、虎贲郎、虎贲郎中的选拔过于混乱。一些出钱买官的人没地方安置就塞到虎贲体系来，这批人虽然徒有虎贲之名也不来西苑操练，可终究领着虎贲的俸禄、军饷，对虎贲风气影响极大。
同时，这批人中善于钻营的也获得了具体职务，这才是真正的蛀虫。而其中，除了买官进来抓住机会的，也有很多的宦官子弟。毕竟这是虎贲，距离宫城最近的防卫力量，虎贲若被渗透参与叛乱，对宦官而言无异于当头一棒，打不死也要打蒙一阵子。
本以为这是个很为难的事情，结果崔州平答应的很爽快，甚至一点犹豫的姿态都没做。以至于让魏越心中发虚，感觉这次强化虎贲训练或许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