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突破规则的边界——胡冠群个人美术作品展”的开幕时间是星期四——学校正式开学的第一周——星期三的时候,参展的最后两幅作品终于空运抵达。
“总算不辱使命。”金纬说。
他是胡冠群的老朋友。五年多以前,这两幅画就是经他的手高价卖给了一位圈子里很有名的藏家,这次作品展,胡冠群想把这两幅画借出来参展,也是交托金纬去跟对方游说,金纬费了不少口舌,终于在最后一刻让那位藏家松了口,答应出借。金纬于是亲自押送了过来。
胡冠群很高兴。这两幅画是他创作历程上的一个分水岭。在那之前,他的风格不脱古典主义的窠臼,虽然技巧圆熟,但个人风格还尚未形成。变化始于他的一次非洲之行,粗犷的原始风光击破了他内心许多视之为圭臬的东西,认识到了所谓规则很多时候只是庸人的自缚手脚、画地为牢。从那之后,他开始站到另外的高度上来看待自己的创作。他抛弃了大量不必要的纤毫毕现的刻画,这让他的画卸掉了许多包袱,变得轻灵了,而他获得的回报是:他在有限的画框里发现了崭新的空间,可以任由他安放自我——相当于他学会了通过35毫米的广角镜头来看世界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死抱着标准和长焦镜头——这对于画家的作品构思和自我审视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飞跃。而这两幅作品就代表着这次飞跃,他从一个旧的、学院派画家群的其中一员,开始转变成个人风格强烈的、独一无二的胡冠群。他亲手把这两幅画安放在个展预留出来的位置上,退后几步,满意地打量着。他有多久没有见到它们了?现在,他的创作链条完整了。
程琳从隔壁艺术中心的小超市里买了一袋矿泉水过来——如她所料想的那样,“中国新星潮”的报名在这边也排起了长队——分给胡冠群和金纬。
这时候展厅里没有别人。金纬打开了手机上的音乐,滚石的《Start Me Up》,把音量开到最大。“此时此刻,值得来一杯嘉士伯!”他说,把手里的矿泉水高举过头。
程琳笑了笑,她朝后面走去,把剩余的矿泉水拿去分给展厅的工作人员。当经过展厅最后一部分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这里展示的是胡冠群最近一两年的作品。他画框里的世界变得更大,大到他开始有野心把其它的艺术门类,比如装置艺术,嫁接起来,使作品变得更加别致、超前。在其中一件略显晦涩的作品前面(程琳知道他想表现的是海洋污染),她看到了一只死鸟。
起初,她以为那也是作品的一部分,但是心里面有声音在提醒她,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她是在对自己说,那只鸟身上腐烂的部分被“刻划”得太真实了,以至于散发出跟整个作品格格不入的残忍的气息。
她走近去。
她现在看清楚了,那是只乌鸦,用胶带纸固定在作为画作延展部分的铁艺装置上,所以它不可能是自己从某个孔道里飞进来然后死在那儿的。而且它居然有一个不算难看的造型:它看上去已经瘪了,但是头奇怪地向上昂着——被铁艺上的尖刺刺穿以后固定住——羽毛乱糟糟地干结在一起,翅膀一上一下地张开着,仿佛侧身飞翔般的姿势。
凑近的时候,程琳闻到了令人恶心的味道。
乌鸦的脚上系着张便笺,它的精美跟死鸦的丑陋肮脏恰好形成反差。程琳蹲下来。这样她能看清楚便笺上写着:不吹不黑,就是垃圾。
底下没有具名。
程琳现在能明白这只乌鸦为什么被可笑(可怜)地拗成这个样子:它被塑造成了一个带有警示的信差。她猜想这同时是不是也构成了另一重讽刺?因为这只死鸦同时也被用“艺术”的手法处理过。她和冠群身边都有许多搞艺术的朋友,她听说过这类事情,比如某个她认识的行为艺术家遭到驱逐,或者反过来,她认识的一些人去抗议别人。她一时想不起来冠群在这里曾经和谁结过怨,有什么敌人,但也说不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况且艺术圈集合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人,你根本猜不透每一张面孔背后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她朝左右看看。身边这时候并没有人。她推测这只死鸦呆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太长,不然展厅的工作人员会发现,他们会跟她说,至少会自己偷偷处理掉。冠群和金纬说笑的声音隔着之间的屏障传过来,他们讨论得很热烈。程琳决定不告诉他。她从挎包里拿出纸巾裹在手上,把胶带纸一条条撕掉,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死鸦的头从铁艺装置上拔下来——手上顿时感受到了重量。她用两个手指尖捏着它,就像捏着一只黑乎乎的铃铛。
她两三下擦拭了铁艺上残留的血迹,然后,从展厅侧门走出去,把死鸦丢进垃圾桶。侧门不远处有洗手间。她用洗手液把手洗了又洗。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女生的身影。她从展览馆的另一头跑过来上洗手间。程琳觉得她很眼熟,对方先认出来了:“啊,程琳老师。”
“Sissy!”程琳先想起来的是在舞台上,一群随着激烈的节奏舞动的女孩子,朝气蓬勃,性感的魅力自然地随着舞姿散放。其中最引人瞩目的那个就是Sissy。“唐茜!”
“等一下下啊。”唐茜先冲进了洗手间。
过了几分钟,她出来了。
跟程琳记忆里的有点不一样。依然是巴掌脸,高挺的鼻梁,大大的眼睛,但脸上变得更有棱角了,不再是小女孩的样子,波浪一样的卷发披散在肩膀上,显得楚楚动人。(只是,她能从唐茜的眼睛里察觉到一丝憔悴的迹象。)
“排队排到现在。”唐茜笑着说。
“你也……”程琳指指展览馆外面排长队的方向。
“嗯。我觉得可以来试一试。”她掏出手机。“正好,程老师帮我看看,我海选的时候跳这一段是不是合适。”
她按了播放键。那是她给自己录的一段Demo。在某个小房间苍白的灯光下,她很认真地舞动着,音乐也选得足够有心。程琳把自己对新星潮的真实想法咽了回去。
“呃……注意你的眼神,要让看表演的人感受到你交流的欲望。一般这样的海选,对动作失误率或编排的要求不会很苛刻,更多是关注选手的状态。不过,”程琳用手指在手机上轻轻划了几下。“第三个八拍结束的时候,腰再往后一点,这样,你可以借到更多的力,展开的动作会更漂亮。”
唐茜高兴地连连点头,她拥抱了一下程琳。从唐茜手臂上传来的力量,让程琳依稀感觉到,对这次海选,她是有所寄托的。
告别的时候,她们加了微信。
2
道别以后,程琳看了下时间,她跟唐茜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她走回展厅。
金纬已经走了。胡冠群这时候站在门口,表情有点激动。程琳刚往里面探头,他就抓住了她,把她拽到角落里。
“嘘。”
“怎么了?”
胡冠群挑了挑眉毛,示意她往那边看。
程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展厅里多了一个矍铄的老人。他身材高大挺拔,头发已经花白了,穿着很朴素的灰色夹克和卡其布的裤子,样子有点像她小时候看《甲午风云》里演邓世昌的李默然,让人一见之下,便油然而生敬意。
“他是……”程琳被冠群的样子感染了,她很轻的声音问道。
冠群瞪大了眼睛,像是在嗔怪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程琳于是“哦”了一声。丈夫也是眼高过顶的人,能让他衷心佩服,以至于像现在这样,激动不安地缩在一边,露出像小粉丝一样不知所措的表情的——扳着手指头就能数出来。她猜到那个人是谁了。
“丁……”
冠群点了点头。
丁宗树。中国美学界的泰斗级人物。
这时候,丁宗树已经沿着指引的路线,走到个展的第三阶段来了。这一阶段里,收录了胡冠群迄今为止最具代表性的几幅作品,堪称是他创作生涯的精华。丁宗树走到这里的时候,脚步明显放慢了。他从夹克的胸袋里取出眼镜戴上,凑近了细看,又把眼镜摘下来,退后两步,和面前的画作久久对视。
“你约的?”
胡冠群摇头。“他自己来的。你说,我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要啊。当然啊。”
“但是,要是他不喜欢我的画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
“不是,我的意思是,像这样冒冒失失上去想跟他说句话的人,每天一定都有很多很多。我不想让自己显得跟他们一样。”
程琳觉得很好笑,她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听着。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如果迈克尔·杰克逊活过来站在这里,我的反应肯定跟你一样。但是,现在我要说:你想多了。你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创造全新美的境界的作者,而他对美是最有发现力、感受力和评判力的人。他会意识到你跟别人的不同。你们会聊得到一起的。”
她忽然杵了一下胡冠群。
胡冠群抬起头,看见丁宗树在跟他们招手。
“你好啊。”丁宗树说。他的声音很洪亮,在展厅里回荡着。“有很多我的朋友跟我推荐你,所以刚一回来我就过来了,我知道明天才是正式开展的日子,但是……”
“您随时都可以来。”胡冠群说。他们朝他走过去。
丁宗树笑了。“很荣幸你给我这样的特权。但我要说的是,可能时机有些不大对。”
胡冠群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尴尬了。
“哦,不,我不是说你的画。它们不需要时机,它们是超越时机超越时间的。我说的是……”他的目光落到程琳的身上。“我听说,从这个学期开始,你们就在这里任教了。”
“是的。我带美术的研究生。这是我爱人程琳,她教舞蹈史,另外还开了一门音乐符号学的课。”
“太好了。这样的话,我们就又多了两个同一战线的伙伴。”
同一战线?程琳和胡冠群都听不懂他的意思。
“你们应该是的吧?至少我看你的画能看得出来。你有绝对率性的创作品质。你是忠实于自我、忠实于对艺术的理解的人。所以我要预先提醒你们,画展的时候要多留神,小心有人搞破坏。”
程琳心里一动。那只死鸦从她脑海里闪过去。
“搞破坏?怎么回事?”
丁宗树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的神情,朝展厅大门方向走了几步,这样,他们就能看到对面“中国新星潮”的巨幅海报,和海报下面黑压压的报名人群了。
“就是那个。”丁宗树说。
“那个真人秀?”
“它可不想仅仅把自己当成一个真人秀。它有更大的野心,它想要凌驾一切。有一点它比谁都清楚,只靠炒作永远只是一时的,只有把观众,甚至是这个时代,彻彻底底地跟它捆绑在一起,它才能取得前所未有的成功。它现在在做的就是这个事。”
“我不明白。”
“打破旧的标准,建立新的标准。”丁宗树嘲讽地笑起来。“有没有觉得这套词很熟呢?当然了,在新的标准里,它那一套绝对是最好的,最先进的,最无与伦比的。然后,再通过它成熟的营销体系,把它那一套推广、植根到每一个受众的脑子里去。”
程琳和胡冠群对望一眼。他们都觉得,丁宗树的这套理论未免夸张了一些。他们对“中国新星潮”说不上了解,但大不了,它就是一个综艺节目而已。综艺节目毁不掉一个时代的。反而,他们从丁宗树愤愤的口气里,听到了一些来自那个年代人上纲上线的说话口吻。
“它想怎么做啊?”程琳说。她实际上想表达的是:它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各种方法。花钱雇水军,给‘新星潮’做各种吹捧;给批评它的人各种攻击、抹黑,找他们的把柄,没有把柄就生造出把柄,总之,把他们用各种方式污名化……”
“但是,如果批评的人说的有道理,还是会有人接受的。”胡冠群说。
“谁?有多少?”丁宗树说。“我就举你的画的例子。一定有很多人夸过你的画,说你的画如何如之何,有开创性,有美学上的独特意义……等等这些屁话。但有几个人能说到点上的?无非就是那些空话套话翻来覆去地讲。没有听过的时候你还会觉得蛮高兴的,但是,当这些话几百次地在你面前重复,而它们跟你自己知道你真正的价值完全不搭边的时候,你只会觉得厌烦。”胡冠群不由自主地点头。是这样。“而他们为什么夸你的画?因为别人在夸你的画,因为几个有身份有权威的人在夸你的画,所以他们才跟风。他们自己屁都不懂。如果没有那几个人先发现你,先承认了你的价值,可能胡冠群到现在为止依然默默无闻。所以!”他提高了声音,“不要以为摧毁一套评价体系有多难。你只要把里面最有影响力的几个人描述成小丑;把那套体系里面最核心的概念恶意地解读成像是只有脑子不正常的人才会说的呓语,然后,用钱把它堆到各个平台上,弄得好像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那么,一切就都解决了。”
从理性上讲,程琳觉得丁宗树的话未免偏激。但她还是被触动了。在她从事的领域里也存在着类似的情况。本来,评价体系的缺席和混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现状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一方面,是主流评价体系长期被自身的眼界和意识形态所束缚,对时代的审美走向提不出切中要害的见地,而面对当下是需要勇气的。大量的例子都显示,要等到对象在受众群体中已经被广泛接受、形成气候以后,它才被逼着回过头来,勉强地给予承认。这种长期滞后和缺席造成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主流评价体系丧失权威性,无法让人信服,对受众越来越失去影响力和吸引力。而在业已打开的环境当中,任何缺席都会被试图填补。尤其在艺术领域,因为艺术就意味着交流,这是它的生存之根。主流评价体系的弱势给了商业力量为所欲为的空间,当它以资本为依托,以营销推广代替客观评价,犹如洪水猛兽一般闯进来的时候,原有的标准一冲就被冲垮了。这是造成混乱的另一方面原因。
不止一次,她和朋友一道去看舞剧或者参观艺术展,其表现出的水准让她大跌眼镜,可是无一例外地,舆论一定会将其包装出“空前的成功”和“重要的意义”,令她常常感觉荒谬和啼笑皆非。
“……还有一种方法。”丁宗树的声音重新回到她的耳朵里。刚才,她的思绪飘远去了,她重新把它收回来。“就是收购!”
“收购?”
丁宗树指了指自己,语声里带着嘲讽,但也有一点得意的意思。“譬如我。第二季他们就邀请我担任评委,现在第三季就要开始了,他们又跟我打了电话,八位数,拒绝起来还真有些肉痛啊,哈哈。这就像是BAT这样的公司,如果它们做不过你,就会选择把你买下来,把你纳入到和它们同一步调。新星潮第一季刚过半我就发声批评它,粗暴、浅陋、反智,以丑为美,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即便在大众文化里它也是低级的,而且它是刻意在推销它的低级——而这才是它的狡猾之处。它想要彻底地改变规则,想把这一套变成人们真正相信的东西。如果我也站过去了,别人会怎么理解?我投诚了,我承认了它们那一套是对的。我才不干。”
这个话题,丁宗树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程琳能感觉到,这个“中国新星潮”一定已经纠缠他有一阵子了,无论是现实里还是精神上。
这个时候,丁宗树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信息,他看了一眼,想起来似地说:“对了,今天晚上过来一起吃个晚饭。就当是给你们二位接风洗尘。”
胡冠群明显有些受宠若惊:“您老太客气了。”
“来吧。过去一个多月我一直在外面,刚回来,几个朋友约了一起聚一聚,晚上六点半。正好,你们刚来这儿,我也给你们介绍介绍。就这么定了。”
胡冠群还要客气,程琳抢着说:“好的,我们一定到。”
冠群就是这样子,太专注在创作上了,丁宗树的圈子,多少人削尖脑袋要往里钻呢。
程琳下午有一堂课。五点以前回来,冠群也已经到了。他们抓紧时间洗了澡,打扮了一番。之前,丁宗树已经把地址发到胡冠群的手机上,距离学院大概3公里的路程。他们先开车去了就近的一家沃尔玛,权衡了好一阵,最后买了鲜花和红酒,最保险的配置。
他们到达丁宗树家的时候,离六点半还差十分钟。丁宗树家在沿着湖岸的一片别墅群里,前门大开着,前后已经停了好几辆车。听到车声,丁宗树从房子里面迎了出来,他穿着很家常的衣服,外面系着条围裙,手上油腻腻的,一手拿着个锅铲。程琳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要比白天可爱多了。
“哎呀,都说了不要买东西。”
他领着他们走进房子。迎面是一个很大的客厅。无论视觉焦点落在哪一个角度,都能看见一幅充满艺术气息的画作。几盏不同位置的落地灯,围着屋子中间亚麻色的沙发,形成一种众星捧月的轻松感。夕阳的光线从客厅北面的落地窗直射进来,把房间渲染得像是出自伦勃朗的手笔。丁宗树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两把,把红酒和鲜花放在桌上,说:“来来来,人都在后面。”
他们穿过房子,来到后面的院子。
程琳轻轻“啊”了一声。这里美得简直就是一张明信片。院子正对着湖水。火红的天空仿佛一直延烧到了湖面上,随着它的轻轻起伏,水色从深红到绛紫到深褐……宛如有一支看不见的如椽大笔在把它当成洗池似地。色彩从水面漫到湖岸上的时候,变成了鲜绿色,那是他们自家的草坪,上面点缀着许多盆栽和鲜花,夕阳光落在它们上面,闪耀着点点光芒。
人这时候都在院子里,六七个人,以一张原木色的咖啡桌为中心,或坐或站,边上支着烧烤架,看来这就是丁宗树正在干的活儿。
现场除了程琳以外,只有一位女士,她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但依然风姿绰约。
“这位就是我的杨绛。”丁宗树开玩笑说。
“我很愿意,但是你太高估自己了。”女士说。“蒲之英。很高兴我们又多了两个新伙伴。”她先跟胡冠群握了手,又跟程琳行了一个拥抱礼,把他们让到咖啡桌边上。
大家互相打了招呼。这几个客人里,有一位是作家,一位是著名的艺术评论家,一位是饭店老板,但更合他心意的身份是旅行家兼摄影师,出版过好几本有影响的摄影作品集,另两位则是市里两所大学的教授,总之,都是艺术圈的前辈。当然,现在到处充斥着有各种头衔的人,但胡冠群坐下来聊了几句就能感觉得到,这几个都是有真知灼见的人,而且,他能闻到他们身上有着跟他相近的气味。这很难得。他很快就放松下来,参与到了他们的话题当中。
程琳很自然地跟蒲之英坐在一起。她很快就喜欢上了她,特别是——她从一开始就应该猜到的,蒲之英曾经也是一名舞者,北京舞蹈学院毕业后进入国内某著名舞团,八十年代中期出国深造,辗转欧洲多个著名舞团担任主要演员,曾经获得过世界顶级舞蹈大赛的银奖。她显然是一个睿智的人,在这个以男人为主的沙龙里,当遇到不同意见时,她往往只是报以轻轻一笑,而只让眉毛来表达她的嘲讽。过了一会儿,她起身去厨房。程琳问她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蒲之英说:“那你一起来吧。”
两个人走到厨房。他们家的厨房简直要比程琳现在住处的客厅还要大。程琳闻到了浓浓的酒香与酱香混合的味道,她扶着光滑的大理石台,不禁住夸张吸了一下鼻子。
蒲之英:“我在做beef bourguignon,法式牛排。不过,我再怎么学,也只会做那种‘福南’口味的,那就是——”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出来:“多放辣椒!”
她们相视而笑。
这个时候,她们听见外面丁宗树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
过了一会儿,丁宗树从院子里走到厨房门口,脸上带着怒色。
“你知道吗?新星潮给我们学院赞助了八千万。学院同意了开设一个专门的综娱系——你听明白了吗?综艺娱乐系!****他妈的!”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现在,他们终于把牌坊立到象牙塔里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