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了货给了钱,正待林挽岫离开的时候,何掌柜叫住她,从抽屉里拿出几本书递过去。
“这是我家小子念过了的启蒙书册,你家大郎也该到启蒙的年纪了,拿去看看,等你找到活计能养家了,也该将他送去书馆读点书。”
林挽岫怔了一下,继而露出灿烂的笑脸,眉眼弯弯如钩。
回去的时候正好路过书铺子,看到里面摆着的文房四宝,林挽岫犹豫片刻,还是果断的买了一叠粗纸和最便宜的笔墨砚台。就这几样东西,已经花掉了今天卖药材得到的银两的五分之一。果然读书是个坑银子的活计啊!
回家得经过镇口,正好路过张屠夫的家,林挽岫打算去问问看有没有棒子骨头买一根回去炖上,俩孩子正长身体,可不能缺钙。
正计算着身上的钱该怎么个花用,就听到一声惊呼,跟着是哭喊的声音。
踮起脚看过去,只瞧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跌坐在地嚎啕大哭,她身边趴着一人,脸朝下,看不清年纪。
“这是怎么了?”
“那不是曹家母子吗?曹三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突然就倒下去了?”
林挽岫站在旁边屋檐下,没过去凑热闹,只竖着耳朵听街边俩人在那儿嘀咕。
“你们围着干什么,还不散开,快找人去济安堂请大夫过来,其他人来两个帮忙把曹三抬到阴处去。”
林挽岫看着里正一边招呼人一边往那处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出声,反而朝后退了两步。
“这天气这么大,曹三别是热狠了吧?”
“切,怎么可能,今儿天气虽然大,却不是最热的时候,曹三打小就在地里干活,比这天气大的时候多了,也没见他倒下去过。照我说,莫不是他婆娘跟人跑了他给气病了吧?”
话题从曹三身体好坏又转到曹三跟人跑了的娘子身上,然后又来个知情.人,说道曹三娘子跟她婆婆之间水火不容。听上去比话本写得还精彩,林挽岫都想问是不是他们没事儿就躲曹家窗户下听墙角了,连人家起床就寝说个什么话都一清二楚的,恐怕曹家的耗子都没他们知道得多。
林挽岫站的这地方是个茶馆,最低档的那种,专供村子里的人来歇脚的。里正让人把曹三抬了进去,曹三的娘也抹着眼泪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
经过林挽岫跟前的时候,她从缝隙里瞧了一眼,曹三脸色青白,牙关紧咬,嘴角处似乎有点白沫子。
还没等她决定是否要进去凑个热闹,济安堂的大夫已经被人拉着跑了过来。可怜大夫都四十来岁了,在烈日下跑得气喘吁吁,两股战战,扶着门的时候都要站不住了。
闲杂人等让了开,待济安堂的大夫看过之后连连摇头,周围的人又开始嘀咕起来。
大夫说曹三这是热狠了,也是这些日子气怒交加郁结在心造成的昏厥,照林挽岫的看法,就是因为暑热太盛血压太高引发了脑梗,可惜她手边也没有得用的器械,只凭借脉象,她还不如济安堂的大夫来得专业。
等大夫给曹三扎了针,病况稍微稳定了一下,里正又才让人用门板抬了曹三去济安堂的医馆进行治疗,至于有没有银钱付账,这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待人群散去,林挽岫叹了口气,深觉自己该好好找个法子赚钱,不然连生病都是种奢侈的行为。
回到家,大郎在认真的洗衣服,小丫已经睡了,王婶在大郎旁边做活计,帮人缝补衣衫。看到林挽岫回来,两人都站起来,王婶帮她接东西,大郎则跑去端了碗水过来让她消渴。
水是林挽岫走之前泡的金银花茶,正好解暑热,还能防病。在山上的时候也是每天一罐子烧好凉在那里,随喝随倒。
等林挽岫把骨头炖在火上,才把大郎赶走,自己接过洗衣的活计。
王婶看着林挽岫熟稔的动作,扎针的手都顿了一下,略蹙眉头无声叹了口气。
她跟林挽岫的娘是一个村子的人,当年也做过几年的小伙伴,后来林挽岫的外祖父考上了秀才,一家人搬离了村子,这才断了联系。再后来要不是路上偶遇林挽岫的娘,她都不知道挽岫娘婚后的日子过得那么惨,这也是她毫不犹豫就收留了离家的林挽岫的原因。
两人一边做活计一边聊天,顺口就说到了曹三那事儿。
王婶在这小镇住了快二十年,周围村子里挑尖的人她也大差不差的都了解一点,一听曹三的名字,嘴角就抽了下。
“曹三其实也是个老实人,可他那娘……”王婶摇头,“曹三上头还有俩个哥哥,起先曹老头没死的时候还能凑活着过,到曹老头走了,老大老二就死活闹着要分家。”
这年头孝字依然大过天,可看曹家能顺利分家,也能猜测到其中必有内情。果然,王婶砸吧着把当年曹老婆子差点逼死老大老二媳妇的事情给说了清楚明白,连村长族老都看不过去了,要不是曹三孝顺接了老娘同住,老大老二必然是怎么都不肯管老娘死活的。
曹三也没想到自家老娘作死作到儿子都不要她了居然还不肯收敛,趁他外出做工,在家磋磨自家媳妇,直到曹三媳妇再也忍不下去,跟着货郎私奔了她都还没觉得自己错了。曹三会发病,大部分原因都是被老娘给气的。
“看着吧,这次要是曹三挺不过去,他老娘一准会去死扭曹大曹二,那俩个可是恨死了他们老娘,以后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可曹三他现在这样子,他娘会安心照顾他吗?我看大夫说要静养,就他家那情况,曹三倒了,谁挣钱养家?”
“这都是命!”王婶也没了做活计的心思,把补好的衣服收捡好,“曹三要是能好还成,要是不能,哼,看着吧,他老娘能作死他们娘儿俩。”
林挽岫把洗干净的衣服晾晒妥当,才拿出何掌柜送的书册,叫来大郎。
“姐,这是给我的?”
大郎都不知道要怎么说话才好了,伸出细瘦的指头,小心翼翼的摸了下封面,他不认识上面的字,却不代表他不知道这叫“书”的东西有多珍贵。
“你都九岁了还没启蒙,要是就这样送你去学堂,怕是听不懂夫子的教导,所以我会趁没事儿的时候教你认字,你自己也得抽时间多学多练,方才不负何掌柜的好意。”
“姐,我知道的,我会好好学。”
大郎爹娘未离世的时候也跟他说过以后会挣钱让他读书,待能求得功名,那简直就是光宗耀祖了。
大郎很单纯,他知道林挽岫不是自己亲姐,可就算亲姐也不一定比挽岫姐姐更好了,现在还让他读书……
大郎抬起手臂,胡乱的用衣袖擦了止不住跌下的泪水,好想学小丫扑到姐姐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傻小子你这是高兴得真傻了?”林挽岫伸出食指戳了戳大郎的脸蛋子,“别拿衣袖擦脸,都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这样人家会笑话你的。”
“嗯,我等下就去洗。”大郎瓮声瓮气的回了林挽岫一句,羞涩的低下头,不想让姐姐看到自己红滟滟的眼睛。
“大郎是个懂事听话的,真要读出来了,你也好过得多。”
王婶知道林挽岫懂文识字,哪怕比不上学堂的夫子,教大郎认几个字还是能的。
林挽岫给大郎启蒙用的是《百家姓》,老百姓么,先得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才是硬道理。
时间就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中渡过。
林挽岫用卖药挣的钱置办了一个早点摊子,就搭在镇口的河边上。豆腐脑儿加上酥脆的馓子,一碗不过两文钱,再加一个抹了盐酥的焦饼,一顿早点吃下来不过五文,家境稍微好点的都不吝啬这点铜板。
林挽岫只做早点,每天卖到巳时两刻就准时收摊。一个多月下来,准备的东西都能掐算妥当,不多不少正合适。
大郎跟小丫也和周围邻居的孩子混熟了,每天上午相邀着去镇外的林子里拾柴打野果,下午则跟着林挽岫认字读书,晚上老老实实的在房间里拿清水蘸了在木板上练字。
这练字的法子还是大郎自己想出来的,练字的笔也是捡的别人不要的秃毛笔。他说姐姐每天为了养活他们已经很辛苦了,他不过才学识字,不需要浪费纸张笔墨。自己拾柴去卖,挣了铜板就去找小伙伴的爹给帮忙做了一张薄木板。
懂事认真的大郎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成了临河一带的“别人家的孩子”,若不是他懂得谦让,懂得和小伙伴打成一片,也会时不时的做一个熊孩子,不然都铁定会被排挤在小孩子的圈子外了。
端午之后,天气更加炎热,一到中午,基本街上难得看到人影。
林挽岫的早点摊子也在巳时就收了。她最近从书局掌柜那儿接了活,专给太太小姐们抄书。手抄一本能挣二十到五十文,林挽岫动作快,一天能抄两本。
自打林挽岫开始抄书挣钱,大郎也稳重了许多,在姐姐抄书的时候,他就规规矩矩的坐在旁边练字,虽然才学了几个月,写出的自己的名字已经能见人了。小丫见哥哥姐姐都在看书,她也学着哥哥的动作,拿了一本姐姐抄废了不要的书,咿咿呀呀的自个儿念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