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业寺后山有一片梅林,开的都是红梅,大雪过后,红梅白雪,开的极其的美丽。
那些红梅不是什么名贵的花种,是极其普通的寒英红梅。其花红艳如血,其蕊偏偏生的尖锐,所以民间又称作“刺梅,却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种花。
有时候顾衣在想,或许母亲一生爱极了红梅,是以也有着如同红梅一样的傲骨,宁折不屈。宁可到死,也不肯与父亲低头言和。
十三岁那一年的变故,虽已久远,但是如今回忆起来却恍若是历历在目。
“小姐,明日回家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远书的话打断了顾衣的思绪,顾衣看了远书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随意折了一枝红梅在手中把玩,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日,便要回去了啊……
见着顾衣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从前日开始小姐便是这般了。
“小姐,小公子的病情已经根治了,怎么你看起来依旧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啊……是因为担心回家吗?”远书小声的猜测道。
顾衣摇摇头,对远书说道:“没事,这感业寺一行虽然出了不少意外,但是最终目的达成了不虚此行。只是看到这满园红梅,不由得想到了娘,她生前一直念叨着感业寺的红梅,可是到死都没看上一眼……”
语气中颇有些遗憾之意。
当年七夕,沈如与顾至远以花灯定情,成为一时佳话。为了得到佳人芳心,顾至远知道沈如喜欢梅花,费尽心思寻到了感业寺。
那一年的红梅白雪相映,雪后初晴的琉璃时光,定格成了沈如心中最为美好的画面。以至于很多年后,沈如反复的跟年幼的顾衣提及那一段时光。
或许感业寺的红梅,生长于佛寺之中,少了尘世间的烟火之意所以长的比别处的更加出尘;又或许,那一年的红梅白雪,对于沈如而言是个十分特别的日子,因为陪伴着她的人的原因,所以觉得虽是见惯了普通的景致,却又与寻常不同。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临死前沈如依旧牵挂着感业寺内的红梅白雪,却未曾再去见那物是人非之景。
远书见着顾衣脸色郁郁,便知小姐是想夫人了……自从夫人死之后,小姐变得更加沉默,总是对夫人抚过的琴或者夫人做过的衣服发呆,自己却很少提及,也不许任何下人提及到夫人。
今日,是小姐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到夫人,远书觉得心中奇怪……
顾衣会忽然提及到自己的母亲,是因为李离临走时的那句话:“四小姐该真不会愚蠢的以为,令堂的死只是个意外吗?”
一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迷雾点醒了顾衣。
前世的时候顾衣恨着临氏与顾南月,却没想过是临氏害死的母亲。只因那时顾南月出天花,临氏陪着顾南月远远在庄子里,母亲生产之时产婆丫鬟都是沈家的人,临氏根本就没有机会动手脚,所以她一直以为母亲的死只是个与临氏无关的意外而已。
可是直到这一世,与临氏几次交锋之后发现临氏心思深沉,手段诡异,迷失人心神的曼陀罗,操控人意识的木傀儡,此等手段又如何是一个普通的深宅妇人用来争宠的手段呢?
知道了临氏的手段,再想到前世的时候顾南月出天花实在是太巧合了,似是临氏故意想要将自己撇开一般……
母亲的死,莫非真的与临氏有关?不是个意外,是被临氏设计害死的!
手指不由自主的收拢,红梅在她的手心被碾碎,红色的花汁如同血液一样从指缝之间渗漏出来,花萼被捏碎在手心有些扎人,顾衣却恍若丝毫不自知……
还有……李离为何会对她说这些话,他为什么单单看上她非要将她牵扯进来。只是因为此人性格恶劣所以才这般,还是说有别的她不知道的原因?
李离临走之前,说的是留在顾家,“顾家女子”真的有安宁之日吗?为什么李离要格外的强调一下顾家女子,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顾衣敏锐的察觉到,李离也好,李明渊也罢,对于她或者更加准确的来说,顾家的女子有着别样的兴趣。
诺大的顾家,看似风平浪静,究竟掩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大房的临氏,包括着二房的二夫人,被合并称之为顾家双姝的顾南月顾南晴二人,她们究竟在明争暗斗着什么东西?
顾衣拼命的想要追寻到答案,可是却不知寻找的方向。顾衣心中隐隐有个念头——顾家的隐秘,李离比她知道的要多的多。
或许在李离身上,是个突破口。
此时的顾家,莲院中,顾南月小跑了过来,焦急的对临氏说道:“娘今日顾衣那个贱人就要回来了!”
临氏也一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见着顾南月风风火火跑来,淡淡说道的说道:“慌什么,临近新年她总不至于在感业寺待一辈子吧,自是要回来的。”
见着临氏这般淡然的模样,顾南月有些急了,说道:“娘,顾衣若是回来与二夫人那边联手对付我们怎么办!”
提起二房的那位,临氏的眼神也冷了冷!她与张氏早些年就不和,原本以为大房和二房不相往来也就算了,可是如今顾至远竟然请了张氏当家,让她有了打压她的机会!
先年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而那张氏是老夫人的侄女,二人一起长大,可是从小就不对盘。后来她们嫁给了顾家兄弟二人,她嫁给的是顾家嫡长子成了姨娘;张氏嫁给了顾家二爷做正房。
看似张氏比她风光,可是顾至远世袭了爵位,她虽是姨娘可是十分得顾至远信任,又管理起大房的后院,张氏自然对她十分妒忌。
只是大房和二房鲜少有什么交集,是以二人之间虽有龌龊但是却相安无事。
如今顾至远起了张氏来掌二房的权,那张氏寻了机会自是处处为难与她。可是她却不能发作!在顾至远未消气之前她只能逆来顺受不能反抗,受的委屈越多,顾至远对她就越怜惜!
一想到此处,临氏心中也有些郁郁,可是从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爬到这个位置上,临氏什么都没有,最擅长的便就是一个忍字!
当年她能忍的了等到怀胎半年才告诉顾至远,如今不过是禁足一段时日而已,又有什么忍不了的!
是以以想到此处,临氏浮躁的心也平静了下来,倒还颇有些闲情逸致的端起了茶水来。
却见青花瓷的茶碗中黄色的汤水,皱眉道:“这雨后龙井是去年的颜色都不清了,怎么给捧了上来。”
听了临氏的话,顾南月喝了一口果然是陈茶。
顾南月本就是怒火中烧,见着如此更是将怒火都撒了出来呵斥那丫鬟道:“不长眼的东西,这是去年的陈茶,这样的东西怎么也捧上来给主子喝了!”
小丫鬟被顾南月骂的一下子跪了下来,小声解释道:“回小姐的话,院子里的新茶没了……”
“没了去库房拿呀!”顾南月本就是憋着火,如今见那丫鬟做事这般不知好歹,更是火大说道。
却见那小丫鬟十分为难的说道:“二……二夫人说今年的雨后龙井没了,让我们先将就的用着。”
“娘!”听了小丫鬟的话,临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发作,倒是顾南月忍不住了,对临氏告状道:“她这才在顾家当家几天啊便就这般对我们。昨日丫鬟领了炭火,她将我们常用的金丝炭火改成了有烟的银丝炭火,如今这院子里的新茶都不给我们,再这样下去我们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其实顾南月的吃穿用度精细程度比起顾衣来有过之而不及,毕竟这顾家的大房是临氏当着家,又怎么真的会亏待了自己的女儿呢。
只是因为顾衣行事张扬,而顾南月懂得掩饰。再加上顾家的账本都是临氏在管,她将顾南月和莲院的一些开销偷偷的记在了顾衣的端居上,所以给人造成的错觉就是顾衣作风张扬奢侈,而顾南月与临氏母女二人十分节俭!
如今临氏失了管家的权势,她们母女二人的生活哪里还有那般的逍遥自在!
听了顾南月的抱怨,张氏的行为越来越过分,可是此时临氏却不怒反笑,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道:“我倒是要看看,她能得意多久!”
她与张氏不和已久,在顾至远让张氏当家的时候这种局面她已经预料到了。张氏这般天真,以为一个小小的张元便就能扳倒她了吗?
十几年了,在顾家的汲汲经营那些手段不是白来的。看似她十分妥协的将东西交给了张氏,但是指使人暗地里使绊子,张氏也就没那么容易从她手中接过大房的事情。
年底了,内院的事情越忙就越出错,等张氏出了错处她可就有话说了!
一想到此处,临氏的目光看向了抱怨的顾南月道:“听娘的话这段时间不要惹事生非,相信过不了多久,这大房,依旧是我们的天下!”
张氏在等顾衣回来,她又何尝不是在等顾衣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