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回声
近百年的文化批判中,对中西文明有这样一种评价:西方文明主动,东方文明主静。
“文明”一词在《新华词典》里有两种解释:文化,指人类社会已进入开化状态,与“野蛮”相对。
如果把文明与文化相等同,那么,中华文化就不能用一个“静”字来评价。谈中华文化离不开儒家文化与道家文化,但是不能停止在儒家、道家文化这里,因为儒家、道家文化之前还有文化。儒家文化视《周易》为根,尊《周易》为“六经之首”;道家文化视《周易》为本,尊《周易》为“三玄之冠”。所以,谈中华文化不能离开《周易》。《周易》以何为根?八卦!八卦以何为根?一阴一阳!那么,一阴一阳是“静”态的吗?答案是否定的。一阴一阳始终处在一个运动状态之中!
二、太极之动
天地诞生之前,自然界存在着两种基本元素——一阴一阳。一阴一阳相互矛盾、相互依存。一阴一阳来源于“太极”。《周易·系辞上》对太极之动做出了这样的描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太极为生生之源,由此开始生生: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太极之动,是有序之动。运动不已,生生不息。生生不息的过程,犹如原子裂变,也犹如细胞裂变。
三、阴阳之动
《周易·系辞上》曰:“刚柔相推,而生变化。”刚柔者,阴阳也。太极之动,一分为二;二为“两仪”,“两仪”为一阴一阳。一阴一阳在动中产生,一阴一阳产生之后一直处于运动之中。运动动力之来源,源于一阴一阳之间的相互推动。除了相互推动这一形式之外,还有相摩、相荡的运动形式。总而言之,阴阳之动的原动力与恒动力源于阴阳本身而非外部。一阴一阳之间的运动不是直线运动,而是圆周运动。阴阳之动是变化的基础,变化一是万物产生的前提,二是万物演化的规律。阴阳之动在形而上,天地万物之动在形而下。形而下的天地万物之动反映出了形而上的阴阳之动。
在运动中,阴阳的位置可以互换。例如,在《否》、《泰》两卦中,天地的位置是可以互换的。在《既济》、《未济》两卦中,水火的位置是可以互换的。
四、卦之动
阴阳之动,产生出了八卦。八卦有无限的象征性,但首先象征的是八种自然景物: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八卦有先天后天之分,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有两种运动形式:先天八卦的运动形式为两两交叉之动——天地相交,山泽通气,风雷相激,水火相济。后天八卦运动为如环无端的循环运动:在四季中起于春而终于冬,在方位中起于东而终于北。先有八卦,而后生出六十四卦。六十四卦同样在做有序之动:起于乾坤,终于未济。
在这里,有必要说明这样一个问题:八卦、六十四卦是中华民族先贤所做出的宇宙起源与演化图。演化图所表达的是两个演化:自然界的演化与人类社会的演化。两个演化均为自然演化,八卦图里没有任何神秘的成分,没有任何神秘的意义。
五、道之动
《周易·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
《周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
非常清楚,道是动态的道。
自然之道在中华民族先贤手下化为人文之道,人文之道用六爻即“六虚”来表达。六爻的位置既有时间意义,又有空间意义。六爻的位置是固定的,但六爻位置上的阴阳两爻是变动不居的。六爻之动,代表了三才之动即天地人之动。从自然到人事,一切都是动态的。所以,先贤告诫子孙这样一个道理:书中的道理都是有限的——包括《易经》这样的书,自然变化则是无限的。人,千万不能局限在书本之内,只有“唯变”,才能“所适”。
先天之道是生生之道,后天之道则一分为三:形成天之道、地之道、人之道。三才之道,是动态之道。《周易·系辞下》对此的说法是:“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道有变动,故曰爻。”天地人三才是一个系统,三才运动是系统运动。系统运动是通过六爻的变化来表达的。天之道、地之道、人之道,凡是道都是动态之道。《周易》的天是变化之天,《周易》的道是变化之道。西汉以后,董仲舒的“天不变,道亦不变”流行于中华大地,与《周易》稍加对比,就可以知道这一论点是相悖于《易》理的。
六、天地之动
《周易·乾·象传》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周易·泰·彖传》曰:“天地交而万物通也。”
《周易·否·彖传》曰:“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
《周易·蛊·彖传》曰:“终则有始,天行也。”
《周易·复·彖传》曰:“‘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
《周易·系辞上》曰:“天地变化,圣人效之。”
天行之“行”,天地交之“交”,天地变化之“变化”,这些都是动态的。天地有序之动,是生生之动——“天地交而万物通也”。天地之动,是规则之动。规则之动,一体现在无限循环上——“终则有始”,二体现在严格定量上——“七日来复”。《圣经》里的上帝造天地万物一共用了六天时间,第七天休息。《周易》这里,天行反复,而且是“七日来复”。不知两个七天之“七”有没有相似相通之处?
天人一体,天行人行一个理。天行刚健,人行自强不息。以天理论人理,是《周易》的精髓所在。人之动静,本乎天地。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春温夏热秋燥冬寒,人的生活必须顺应天气地气的变化。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人的生产必须顺应天气地气的变化。
人之动静,本乎天地。《周易》中的这一哲理,正常延续到《黄帝内经》之中。《黄帝内经》认为,人生于天地之间、四时之内,养生与医病必须顺应天地、顺应四时。人有百病,病有百候,候有百变,百变皆由天地阴阳逆从而生。“知天者必验于人”。以天气地气论疾病,在一部《黄帝内经》之中其篇幅占三分之一强。
七、日月、寒暑之动
阴阳之动,动在形而上。无形之动,是看不见的。八卦与六十四卦之动,动在纸上。纸上的卦之动,平常人也是看不明白的。日月寒暑之动,是形象之动。形象之动一是人人都能够看得见,二是人人都能够看明白。
“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这是《周易·系辞下》对日月寒暑有序之动的认识与总结。日月往来,昼夜循环。寒暑往来,新岁更替旧岁。日月、寒暑之动,促使着自然与人的变化,也促进着自然与虫的变化。人有生死之变,蝴蝶有蛹虫之变,花草叶藤有枯荣之变,所有这些变化都体现在日月之动、寒暑之动之中。
八、动之总结
一部《周易》从经到传,自始至终都在讲“动”的学问——从天地之动讲到万物之动,从龙之动讲到人之动,从具体之动讲到原则之动。最精辟的论述有三段,可以作为动态学问的总结:
“‘亢’之为言也,知进不知退,知存不知亡,知得不知丧。其唯圣人乎?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周易·乾·文言》)
“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恶也,言天下之至动而不可乱也。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而成变化。”(《周易·系辞上》)
“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周易·系辞下》)
第一段论述是留给执政者的学问。亢,在《乾》卦内是处于用九之爻位。亢,在卦外象征极高极险的帝王之位。圣人,所指的是执政者。圣人执政,首先应该知道有序之进退。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某一家某一姓的私产。自己能够有利于天下时,进;后人能够有利于天下时,退。有序之进退,对天下而言,进也利天下,退也利天下。对个人而言,进也荣耀,退也荣耀。比如尧、舜。不知道“进退”二字,进会给天下带来灾难,退也会给天下带来灾难。
第二段论述还是留给执政者的学问。圣人把天下之至赜——天地之间万物万象——的奥秘归纳到清晰明了的卦体之中,使之井然有序。天地的奥秘在于有序,天下大事也应该有序。天下之至动不可“乱”,那么应该如何“动”?《周易》中的答案是“议之而后动”。大自然做有序的变化,崇尚自然的人也应该在所有活动中做有序之变化,所有涉及天下大事的“动”,一定要先有一个“拟”字、而后有一个“议”字——“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而成变化”。在“拟议”的过程里,没有乾纲独断的成分。用易理对比后世皇帝的所谓“金口玉言”与“乾纲独断”,就会发现皇帝们的荒唐与整个民族的荒唐。
第三段论述是留给所有子孙的学问。“易穷则变”是《周易·系辞下》对形上形下之动的精辟总结。易者,形上之道也,形上之太极也;易者,形象之日月也;形上形下之动,都有一个极限,极限之处就是变化之处。天理人理一个理——“变则通,通则久”。
“静文化”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