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唐家大小姐如今做了这戏班儿中对谁都笑脸相迎的戏子，我是不是，堕落得很？”说这话的时候，颜若对着镜子细细描着自己的眉，一笔一停一端详，镜中脸上画得浓墨重彩的人儿笑得格外妖娆。
这话，是说给坐在她身后三步开外的顾西听的，这句话之前，顾西如平时一样，坐在距离颜若三步以外的地方，虔诚又痴迷地望着镜子中细细给自己上妆的颜若。
虽是两个人独处，但这样的情形，两个人从来没有说过话，就像，颜若的身后并没有人存在，而顾西，则始终是朝这个方向注视虔诚得宛若朝拜。
“你去做妓女啊？”没等顾西反应过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就传了进来。
这话的内容着实让人不爱听，但由一个五六岁男童稚嫩的声音说出，却有一种奇特的感觉，男童嘻嘻哈哈地喊着爹爹一下子就冲到顾西的腿边，顾西愣了一下，就将男孩抱了起来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腿上，然后轻轻打了一下他胖乎乎的小手，教训道：“这样的话，怎是你一个小娃儿说的？”
“小孩儿说的也是，这戏子只是卖艺不卖身，要是哪天呆不下去了，还可以去青楼卖笑，再不至于，还可以卖身，现在的话，比那些女子强多了。”颜若并未回头，只是可以从镜中看得到，她脸上的那些笑并没有因为小孩儿的话消散。
小武的催促声盖过从前台传来一波又一波观众的叫好声和口哨声，颜若打量着镜中映出身后的一大一小，眉眼里反而有了疼惜的味道，缓缓放下手中的眉笔，起身走到顾西的身边爱怜地看看在顾西的怀中自己正玩得起劲儿的孩子，用手摸了摸男孩的头，笑道：“这小孩儿，机灵得很。”
停了一下，又笑盈盈地补充一句：“跟你一样。”
这话仿佛是最强的定身术，话音刚落，本来动作就缓慢的顾西就被稳稳定住，一动不动。
颜若直接上了台，后台便只剩下这一大一小。
孩子在他的怀里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挣扎着跳下来，刚向门口跑了一半，顾西反应过来，几步跨过去抓住了小孩儿胖乎乎的胳膊，嗔责道：“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娘，娘说让我见到那个女人就那样说。”小男孩儿回答地天真烂漫，顾西的脸沉了下来，手中的劲儿一没控制住，就将手中的男孩儿捏得哇哇大哭。
“你发什么疯呢？”孙伊和突然出现在门口一把从顾西的手中夺过孩子，将他抱起来疼爱地哄着，一边恨铁不成钢，“成天不务正业跑到戏园子中来听戏，你听得懂吗？爹说让你去他那儿一趟和你说些事儿你怎么又不去！”
顾西看着眼前哄着孩子满脸慈爱的女人，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转身重新坐到刚刚的位置上开始发呆。
这样的反应自然是没有让孙伊和解气，她蹲下身子放下怀中已经不哭却挣扎着要跑着玩儿的孩子，微带怒气地走到顾西的面前：“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西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并没有理会她。
孙伊和看到孩子已经跑出了这屋子，便再也没有忍住，扬起胳膊一巴掌向顾西的脸上扇去，却在扬到一半的时候，被顾西捏住。
顾西站起来，眼中恢复了神采，冰冷的眼神直视她，让孙伊和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手中捏着的胳膊上的劲儿消了大半，顾西也没有为难她，松了手。
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顾西看着眼前眉眼中带着怒气的女人，不解：“我想怎么样？”
“你天天来这里来听戏，家也不顾，孩子也不顾，”说着，孙伊和委屈得直掉眼泪，“我真的不知道，从我嫁给你一直到现在，我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了。”
顾西认真听着，然后摇摇头：“这么多年，你没有什么地方让我不满意——”
“那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孙伊和激动地打断他的话。
“我说过，这是我们的家，也是你的家，只要你觉得舒服，开心，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就是这样才不对的，在家中不管我怎样，你都视若无睹，不管我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想了什么，你统统不关心！”孙伊和情绪激动，再次打断他。
顾西将目光转移到了梳妆台上刚刚颜若使用的那面镜子上，淡淡回答：“我不是你的佣人。”
“可你是我的丈夫！”孙伊和声泪俱下。
顾西把目光重新聚集在她的身上，迷惘地问她：“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孙伊和只顾着自己哭泣，并没有回答。
顾西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心中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之感，反而有了轻微的不耐烦，刚走出几步，就被孙伊和抓住了衣服。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成天到这里来不就是为刚刚的那个女人！”
顾西的眉头皱了下却又很快舒展开，淡淡地回答：“我的事情，不希望你管。”
“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人杀了她？”孙伊和发了狠。
几乎没有思考，顾西回答地干脆又利落：“如果她死了，我也会死，但是在我死之前，一定会将杀她的人碎尸万段。”
最后四个字，顾西的语气出乎寻常地凶狠，凶狠到本来紧紧抓住他衣服的孙伊和因为这句话马上松了手。
孙伊和看着眼前的男人，眉眼处全都是她从没见过的凶狠与决绝，忽然就从心底深处渗出寒冷，面前这个与她一同生活了五年平时总是一幅彬彬有礼似乎将所有的事情都看得很淡的男人，凶狠起来，竟然是这般模样，而这样的态度，是为了别的女人向她这个明媒正娶过来的太太的警告。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孙伊和捂着脸抽泣。
只是，当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顾西恰好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