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比起前几日更大了些,罗玠住的屋子虽朴素但也比客栈舒适许多,以至于听到外面有节奏的敲门声才醒。
他睡得迷迷糊糊,渐渐清醒之后立刻翻身坐起,穿上外衣后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樊音。
“少爷让您去前厅用膳。”樊音道,然后把手里盛满热水的面盆给他。
作为顾呈胤的贴身随从,做起这为外人端水洗漱之事倒是也有些恼火,所以没给罗玠好脸色看,把水递给他就转身走了。
“这随从倒是比主子心高气傲。”罗玠掩上门,小声抱怨道。
不知是顾呈胤特地安排还是樊音防止罗玠不识路乱走,当罗玠梳洗完毕出门之时已有家丁在外候着为罗玠引路。
来到膳厅前,家丁就退下了,膳厅内只有顾呈胤一人在,他坐在主位上闭目眼神,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地小菜、糕点和粥。
“罗公子请坐。”顾呈胤做了个“请”的姿势,接着便端起碗开始用膳。
“多谢。”罗玠亦是端起碗,见樊音不在顾呈胤身侧,便问,“你那随从呢?”
“食不言。”罗玠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不是他把顾呈胤那句“食不言”听进去了,而是樊音来了,准确的说,是人未到,声先至。
顾呈胤与罗玠二人齐齐放下碗筷,侧目看着樊音从外面跑进来。
“少爷……”樊音还未站稳就准备告知顾呈胤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见与顾呈胤同桌而食的罗玠立刻闭上了嘴。
“失陪。”顾呈胤起身,快步走出膳厅,樊音跟着顾呈胤出去了。
“薛先生的随从来报,说是小姐今年不来了。”樊音低垂着头说道。
“可是身体有恙?”顾呈胤眉头一紧,腿已经不自觉地向外走去。
樊音一把拉住顾呈胤,道:“大雪封山,薛先生顾及小姐身体。只派了人把贺礼带来扬州。”
“请进来吧。”顾呈胤道,樊音却有些慌张地摇头:“他把贺礼送到便要走了,少爷不必见他了。”
“那你把那羚羊角粉让他带回去给长姐。”顾呈胤道,然后转身回到膳厅。
樊音看着顾呈胤走进膳厅,长吁了口气。
顾呈胤再次进入膳厅后变得愁眉不展,罗玠虽不知是因何事如此,但也猜得出是因为樊音与他说了什么。
罗玠算是寄人篱下,也不便管主人家的事,便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继续用膳。
“罗公子何时启程?”顾呈胤问道。
罗玠心里“咯噔”一声,这莫非就是要赶人走?
“明日起程,近来叨扰了。”罗玠放下碗,拱手作揖道。
顾呈胤感觉到了罗玠会错意,但也没有解释,只是道:“若罗公子不嫌弃,在顾府过个年节如何?”
罗玠一脸受宠若惊,这顾府不愁吃喝,若是在扬州城再待上几日也无妨。
“至西北路途漫漫,再住个几日也无妨。”顾呈胤道,罗玠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委曲求全之意。
但树大招风,当日在街上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若是大范围搜查起来,定是要被带回去,说不定还会连累顾呈胤。
“年节是与家人团聚的节日,我待在顾府欠妥。”罗玠道。
“不知罗公子是否是要回苏州与家人团聚。”顾呈胤话语一出,罗玠语塞。
“只是怕叨扰顾兄。”早一天到西北,就能早一天放下那颗悬着的心,但是面对顾呈胤的如此“盛情”,罗玠难却了。
“顾呈胤孤家寡人一个,谈不上叨扰,只望罗公子不嫌弃。”顾呈胤斟了杯茶放在正在吃糕点的罗玠面前。
“顾兄家人在何处?”罗玠的重点放在“孤家寡人”四个字上。
“在邯郸。”顾呈胤抿了口茶,罗玠清楚的感受到顾呈胤说这三个字时本是波澜不惊的眼里有了异样。
或许不是“在邯郸”这三个字,而是“家人在何处”这五个字。
“那为何要与家人分离来到扬州定居?”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罗玠目光如炬地望着顾呈胤。
顾呈胤目光一转,清冷的眸子望了一眼罗玠。
罗玠吞了吞口水,只觉得不能从顾呈胤嘴里知道他迥异的身世,譬如些如同宅斗兄弟不和之类的八卦。
“寄人篱下。”正当罗玠认为顾呈胤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却开口了。但罗玠却沉溺在那些市井话本的想象之中,没听清。
“嗯?”罗玠眨了眨眼,示意顾呈胤再说一次,顾呈胤却移开目光,自顾自的喝茶。
或许是因为罗玠的废话太多,顾呈胤一句话就把罗玠“请”出了膳厅。
罗玠拉拢着脸,慢慢吞吞地走回房。
戏有戏迷,棋有棋迷,或许是罗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得久了,竟迷上了那些市井八卦,成了一个地道的八卦迷。
从苏州一路走来,见识得多,管得闲事也算不少,就连集市上老妇人聚众闲谈唠嗑之时都会有个粉琢玉雕的俊俏公子哥蹲在一旁。
哪有八卦哪就有罗玠,这句话在顾府也用得通。所以罗玠正坐在房廊之中搓着冻得没知觉的手听几个帮佣大婶闲谈。
“今儿都二十七了,怎还不见公子的姐姐来?”一个粗犷的女声说着。
顾呈胤的姐姐?罗玠挑眉。
“你又不是男人,怎见了那小姐一次就念念不忘了?”另一个苍老的女声说道,似乎有些不解。
粗犷的女声又道:“那女娃的相貌可比咱扬州城的李家小姐出众得多。”
接着就是一阵笑声,又一女声细声细气的道:“当年你从李府来顾府之时,可是说那李家小姐的样貌是扬州城最出众的。”
“那顾小姐一出西苑就戴着面纱,咱可没你那么好的命去一睹尊容。”那苍老的声音又道。
“可我听说那小姐成日参汤不离口,病殃殃的。”细声细语的声音道,“莫非……”
“别乱说。”那粗犷的声音急着打断她。
莫非什么?坐在房廊之中听得正兴致勃勃的罗玠只得干着急。
接着就是一片寂静,看来是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机会了。
罗玠准备起身回屋,他正站起来还未整理好大氅之时三位帮佣大婶恰好从转角处走来,与罗玠照了面。
“罗公子。”三人齐齐见礼。
罗玠看着她们慌张的神色,死死的按捺住想要问问“莫非”二字之后要说些什么的冲动。他笑了笑,满脸不好意思道:“明苑怎么走?”
三人相互推搡着,最后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妇人站出来,讪讪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罗公子这边请。”
“多谢。”罗玠道。
不仅房间内添了个暖炉,就连昨日给罗玠引路的丫鬟都被拨来伺候他的起居。
“奴婢江雯见过罗公子。”江雯向罗玠见了礼,“公子让奴婢来伺候罗公子。”
“为何要让个丫鬟来伺候?”罗玠问。
江雯以为他的言下之意是丫鬟伺候他一介男子终归不方便,便道:“奴婢去回禀公子。”
“何事要回禀他?”罗玠茫然道。
“换个家丁来伺候。”江雯见礼,正要退出去就听到罗玠急吼吼的让她停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罗玠道,他的意思是为何顾呈胤会派人来伺候他。
江雯低着头没回答,罗玠干脆也不解释了。不过罗玠转念一想,为何那么合适,派了这个在那个“闲人勿进”的院子里遇到的丫鬟来伺候。
莫非……
“你家公子不会知道我乱闯了他那宝贝院子吧?”罗玠小心翼翼地问道。
“奴婢未曾向任何人说起在罗公子入西苑的事情。”
西苑?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罗玠耸耸肩,不再过问。
江雯见罗玠坐下了,赶忙上前斟茶,罗玠空坐着无趣,茶是一杯一杯的接连下肚,最后胀着肚子站着难受,坐着更难受。
罗玠两手垫在下巴处,道:“整日待在房内很是无趣。”
他从苏州到扬州算是一路看着热闹过来的,尽管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久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赶路不仅没有收性子,反而更加喜爱那些吵闹的市井。
“你家公子成日待在屋内不出门的吗?”罗玠问江雯。
“公子甚少出门。”江雯答道。
“他现在应该在做什么呢?”
“……”江雯抿着嘴不答话。
“那他如何打发时间?”
“公子近身之事一直是樊管家打理,奴婢不知。”
……罗玠若是还在喝着茶,那茶绝对是要喷出来的。为了在下人面前保持该有的形象,死死咬住嘴唇努力憋着笑。不知为何,罗玠只感觉那樊音瘦瘦小小稚嫩的模样突然变得高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