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波波尔起床起得格外早,一个人提着行李在厅中静静等候,厅中只有他一个人,显得格外的静,连他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得清清楚楚。
等了片刻,才见格查尔衣衫整齐,容光焕发地从房中缓步走出。只是她的面庞,却用一张薄薄的面具覆住。尽管如此,她干净整洁的衣衫,一双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眸子,都使她显得那般不凡而出尘。
山叔跟随在格查尔身后,两人边走边说着话。山叔说道:“据前方的情报说,蒂卡尔的卡斯蒂略现在已经身患重病,但是仍旧以重病之躯,跟随契伦巴伦出征乌夏克吞。”
波波尔远远听见,不由插口道:“姐姐,卡斯蒂略那奸贼若是毙命,那么我卡拉克穆尔少一强敌……”
格查尔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兴奋,反倒是很冷静地打断道:“卡斯蒂略奸贼奸诈无比,小心他只是用计想让乌夏克吞人放松防备。”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续道:“波波,我们要做的是把我们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做好,而不是期盼他们自己垮台。我相信,只要我卡拉克穆尔所有遗民万众一心,总有消灭蒂卡尔的一天。”
她握着拳,坚定无比地说着,波波尔望着她瘦弱的身躯站在那里,却是那样地坚强无比,心中又是喜欢,又是崇敬。
格查尔说罢,脸上平静地拉了波波尔的手,道:“波波,我们走吧。”
波波尔虽然身子比格查尔高了,但却仍如以往一般,拉着她的手,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出了屋,一路走到峰顶崖边。山叔走到格查尔面前,格查尔淡淡一笑,问道:“吊篮准备好了吗?”
山叔微微点头,拉过吊篮放好,格查尔与波波尔先后上了吊篮,向山叔挥了挥手,吊篮便在晨曦中开始下降了。
清晨的风拂在两人的面庞上,把清新的空气送入两人口中。波波尔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的空气,心中一股说不出的畅快之意涌上心头。格查尔却一直怔怔地望着山顶,直到山叔的身躯渐渐浓缩成了一个小点。
吊篮落地,波波尔与格查尔先后从吊篮中走出。格查尔轻轻摇了摇绳索,示意山叔把吊篮收上去。待吊篮开始缓慢上升以后,格查尔这才拉了波波尔的手,道:“波波,我们走吧。”
两人沿着来时的那段山路,一路行走,想起来时的情景,已是恍如隔世。
很快便到了一座小镇,镇上居民不多,只有一家小饭馆,接待来往的客人。
小镇虽小,不过百姓却都安居乐业,家家过得都是富足快活的日子,街上的行人脸上大多洋溢着笑容。
可是,这一切的繁华,都和波波尔无关。
波波尔默默地仰望着身边的格查尔,心想:契伦巴伦,契伦巴伦。一个把十二岁的小女孩囚禁在身边六年的人,一个酒后对十二岁的小女孩施暴的人……
他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齿。
其实,他对契伦巴伦的恨,远没有格查尔来得强烈,只是他不忍看格查尔一次次在噩梦中惊醒,一次次被这样不堪回首的回忆折磨,脸上永远不见笑容……
她不过二十四岁,本应该像同龄的其他女孩一样,拥有阳光和微笑。
或许,只有在杀死契伦巴伦后,她才会真正的开心吧。
她的耻辱,只有用契伦巴伦的鲜血,才能够彻底地洗刷。
波波尔想着,握紧了那个女子的手掌。
他从小到大,无时无刻不仰望着那个身影,她的美貌,她的优雅,她的风度,早就让他对她奉若神明。不知不觉地习惯了以她的喜好作为自己的喜好,去爱所有她喜爱的,去恨所有她憎恶的……
或许他自己也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想法,只要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跟着她走,便是他最大的幸福与欢喜了。
两人行走一阵,格查尔见已经到了中午时分,便拉了波波尔去饭馆吃饭。
两人都不是对伙食挑剔之人,便找了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了,随意点了几个普通的菜式。
刚刚坐下,却听见靴子声响起,波波尔不由微微一惊,便要从剑鞘中拔剑迎敌。
格查尔眉毛微蹙,缓缓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波波尔这才猛然醒悟,把手从剑柄上拿了开去,若无其事地继续低头吃饭。
那一队士兵果然不是针对他们而来,只是匆匆向饭馆这边看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波波尔这才放心,心中暗想:好险!我刚才若是贸然行事,不但暴露了自己,便是连格查尔姐姐也连累了。想到这里,不由脖颈冷汗直冒。
格查尔在蒂卡尔的宫中呆了六年,几乎每天都行走在刀尖上,其阅历之丰富,遇事之冷静,绝非是波波尔可以比拟的。
马靴声渐渐小了,看来众军士已经走远,饭馆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嘈杂。只听一个汉子道:“他奶奶的,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兵?难不成又打仗了?”
又只听一个老太太叹息道:“我盼了这么多年,总算盼了个天下太平。哎,谁知刚刚太平了几年,又要打仗了。”
饭馆中众人立刻都被这几个人的议论吸引了过去,纷纷插嘴随着大家说上两句,饭馆中的氛围更是热烈了。
这时只听一个中年文士缓缓站起道:“各位有所不知啊。我今天早晨收到一封在乌夏克吞的同窗给我写的信,说乌夏克吞出了大乱子啦。”
他正向众人描绘着乌夏克吞的情况,忽然一个年轻人急奔而入,目光中满是焦急,大声叫道:“不好啦,不好啦,卡拉阔尔被叛军攻克啦。”
此言一出,全场立刻都沉寂了下来。卡拉阔尔离此处不过百里距离,叛军若是连卡拉阔尔都已经攻克,恐怕用不了多少时候,便能到达这座小镇了。
那中年文士定了定神,勉力控制住恐惧之感,看向那年轻人,问道:“愿闻其详。”
那年轻人道:“昨天晚上乌夏克吞王反叛的消息刚刚传到卡拉阔尔。当夜便有暴民数千,手持刀枪,强行攻入卡拉阔尔。卡拉阔尔城中的士兵毫无准备,立刻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于是很快卡拉阔尔便被暴民攻克了,就连城主也被杀死……”
众人的脸色不由煞白,这叛军威势之猛,手段之狠,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就连之前一直保持冷静的中年文士,此时也不由颤抖着手,不敢继续听下去了。
只听那年轻人继续道:“他们的首领更是厉害,传言说他刀枪不入,力大无比,手持一柄长刀,每次战斗都冲在最前面,遇到敌人便是一刀。他自称叫做‘百胜将军’,听说他以前是什么国家的‘百胜侯’……”
格查尔听他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震:难道是他?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格查尔拉起波波尔,悄然出了饭馆。众人都沉浸在对这接二连三的战事的震惊与恐惧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格查尔和波波尔的离去。
波波尔隐约中记得山叔似乎曾经提到过“百胜侯”,但是对他的事迹却是全然不知。他见格查尔忽然拉起自己,显然是对这个“百胜侯”颇为重视,他心中虽是疑惑,但想起此处人多口杂,只好按耐住心中的好奇,默默地跟在格查尔身后。
两人转过街巷,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波波尔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问道:“姐姐,这‘百胜侯’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但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格查尔压低声音道:“他是我的表哥,大我六岁。我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时候他还抱过我呢。只是他从小便爱舞刀弄枪,不爱读书,每每把请来教他读书识字的先生打得抱头鼠窜。他十六岁时,边境上有蛮族入侵,他力主父亲出兵迎敌,还要求亲自上阵。本来父王不许他去,但是后来耐不住他三天两头的请战,终于还是派他去了。父王怕他有闪失,便暗中关照军中将领,对对他多多照顾。”
“谁知他一到前线,便直接带了轻兵,乘夜偷偷从侧翼包抄,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落荒而逃。他四下冲刺,见人就杀,一个人便杀了敌人一百多人,砍了十多个脑袋挂在腰间,直到天亮之后才大摇大摆地回了大营。”
“此后众将领对他都心服口服,谁也不敢再轻视于他。他纵兵直进,连战连捷,共计打了百余个胜仗,打得所有蛮族都俯首称臣,再也不敢反叛,这才班师回朝。”
“他回来之后,父王极是欢喜,便封了他做‘百胜侯’,这么小年纪便做了侯爵的,从我卡拉克穆尔建国以来,还是第一人。”
格查尔并没有发现波波尔心里的微妙变化,继续说道:“后来契伦巴伦老贼攻破我国都,大多数将领不是殉国,便是被生擒活捉。只有我表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听人说,他带了十余人冲破了包围圈,不知去了哪里……”
格查尔顿了顿,又道:“波波,我刚才听那些人议论,看来这个‘百胜将军’八成便是我表哥。他既然在卡拉阔尔举事,我们也赶快赶去卡拉阔尔,与他会合吧。”
波波尔点了点头,道:“姐姐,只是这一路上一定有大量蒂卡尔士兵,我们怎么能轻易过去?”
格查尔道:“我们扮作来往客商。若是遇到了士兵,便说咱们仰慕契伦巴伦王的天威,前去犒军。”她说道“契伦巴伦王的天威”几字时,虽然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但是其中隐隐的讽刺之意已是遮掩不住。
波波尔点了点头,只觉得这个法子天衣无缝,便跟了格查尔前往。
两人便从附近农民那里买下一车玉米,又换上了农民的粗布衣服,准备前去蒂卡尔军营。波波尔不由心想:我们两个这幅打扮,倒真有几分像一对农民夫妇呢。他这般念头方生,便立时反悔:姐姐可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我一介凡夫俗子,哪里配得上她了?该说成一对农民姐弟才是。他想起刚才的想法,不由觉得又是荒唐,又是愧疚,脸涨得通红。
他生怕格查尔发觉,便偷偷朝她的方向瞄上一眼,见她始终和往常一样,并无什么异样,这才放心。
格查尔见波波尔一会儿心神不宁,一会儿面红耳赤,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见他偶尔偷偷看着自己,一时心中又是害羞,又是欢喜,似乎想让他多看自己几眼似的。这般想法一生,一张俏脸立时涨得通红,只是藏在面具之后,谁也不曾知晓。
两个人便这么各怀心事地走了一阵,已经走到城外的黄土路上。黄土路并不平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颇不舒服。正走着,耳旁却忽然听见有马靴声响起,格查尔急忙拉住波波尔,在他耳旁低语道:“波波,到时候你我见机行事,可千万不能露馅。”
波波尔心中明白,微微向格查尔点了点头。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阵,便听见靴子声渐近,波波尔二人故作不觉,仍然继续推车前进。
正走着,身后一个汉子大声叫道:“两位老乡,请留步。前面便是敌人的领地了,十分危险,两位还是快请回吧。”
格查尔一怔,随即转过头来道:“军爷,我们都是这附近的百姓,仰慕契伦巴伦王的天威。听说大王派兵来剿匪,特地送了一车玉米到前线去犒军。”
那汉子身披盔甲,留着络腮胡子,相貌威武,看来是个军官。他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说话却是极为客气,只听他道:“老乡辛苦了,前面十里便是县城,也是我军的大本营之所在。你们便跟着队伍,把玉米送到那里去好了。”
波波尔见他相邀,正好顺水推舟,笑着说:“那敢情好。我们两个正想到你们的大本营去看看呢。”说罢便和格查尔推起车跟着大队人马前行。
波波尔只见蒂卡尔部队军纪严明,沿途秋毫无犯,对自己这般的普通农民也丝毫没有架子,不由心中一动。但又想起倒在血泊中的父母,对契伦巴伦刚刚产生的些许好感,也荡然无存了。
十里路并不远,很快便走到了。只见县城墙上旌旗遍布,刀枪林立,每十步便有一名弓箭手手拉弓弦,严阵以待。波波尔不由心中暗暗赞叹:好一个阵势!
大门缓缓开启,士兵们鱼贯而入,丝毫不乱。波波尔和格查尔跟着那军官转过几处拐角,到了一间库房附近。
那军官道:“此处便是粮仓了,你们便把玉米放在这里吧。”格查尔和波波尔闻言,便把玉米从车上卸了,向库房搬运。
两人忙完之后,背脊微微出汗。出得仓库门来,却见那军官仍然站在门口等候,不由惊讶。那军官拿出一串铜钱道:“这是这一车玉米的钱,两位老乡请收下吧。”格查尔和波波尔自然不肯收,那大胡子军官却道:“我们大王、大公子、将军都曾经反复强调:若有百姓前来犒军,一定要把百姓送来的东西按价付清,不可白拿百姓一点东西。”波波尔无奈,只好收了,但心中却道:这血海深仇,想用一点小恩小惠来收买,休想!
两人收下钱,却只听大胡子军官又道:“天色已晚,外面又是兵荒马乱,两位最好在城中休息。我在城中的驿站已经给两位找好房间了,请随我来。”
波波尔还要推却,但那军官已经拉了波波尔的手,带他往驿站去了。波波尔只得跟随,心中却暗想:这人待我好得出奇,说不定有什么阴谋诡计。难道他们已经认出我们的身份了?想到这里,心中更是加了几分戒备。
走了不久,便到了驿站旁,大胡子军官带了两人到了一间房子门口,把钥匙递给波波尔道:“这是这间房的钥匙,你们便住在这里吧。”波波尔道了谢,接过钥匙开门,只见这间房子虽小,但是收拾得却颇为整齐。他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便微微点头。
忽听那军官笑道:“你们两个是兄妹,还是夫妇啊?”波波尔一怔,脸慢慢红了,声音不知不觉间就小了下来:“我们是夫妇。”它对格查尔敬若天神,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此时不知心中是怎么想的,莫名其妙地蹦出这么一句。
他话刚一出口,心中便已经暗自后悔,暗骂自己:波波尔波波尔,你这般唐突格查尔姐姐,她非生气不可。想到这里,不由向格查尔望去,但见她一双眸子平静若水,从中看不出半分喜怒来。正心忧时,却听那军官笑道:“那好啊,小兄弟,我就不打搅你们了。”说着便伸手关了门,退了出去。
屋中静寂无声,只有那军官的嘟哝声从远处传来:“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如此怕羞!这小伙子脸皮薄得像纸一样……”
波波尔看着格查尔,想要和她解释几句,但是好几次张大了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了勇气。格查尔也是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才听她平静地道:“波波,你吃点干粮吧。”
她话语间平平淡淡,和往常一样毫无起伏。然后她伸出一只白玉一般的手,递了一块玉米饼给波波尔,又从怀中拿出另一块玉米饼,自己慢慢咀嚼。
两人谁也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得吃饼。波波尔吃完了饼,便听格查尔道:“波波,我们休息吧。”说着,便抱了被褥到长椅上铺了,吹灭了蜡烛,躺下睡觉。
波波尔本是想让格查尔睡到床上,自己到长椅上睡,但话到口边,却没了勇气,什么声响也发不出来。
格查尔越是安静,波波尔心中便越是不安,再加上刚才对军官的疑心,此时他哪里睡得下去?在床上辗转反侧,耳朵却一直保持高度紧张。
到了半夜,这才微微有了一丝困意,忽然听见有人叫道:“不好啦!有人劫营!”随即便听见喊杀声不断响起,还伴随着兵刃相接的声音,显然外面已经开始交战了。
波波尔不由心想:难道“百胜侯”这么快便来了?他这人可真是雷厉风行。想到这里,便悄然起身,偷偷穿好衣服。只听见喊杀声越来越近,心中更急,伸手摸到窗边,将窗户纸捅破。他用力撑住窗户,只一跃,便翻了出去,他身手敏捷,再加上四下喊杀声极大,所以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来。
波波尔翻身出屋,见街道尽头火光熊熊,远方似有黑影在月下移动。波波尔心中一惊,急忙贴在墙边,屏住呼吸,偷偷向远方火光处瞄去。
只见契伦巴伦军的黑衣士兵越来越少,心想:看来今夜“百胜侯”的偷袭,可能一举成功。想到这里,不由心中暗暗窃喜。
他在墙边扶着墙缓缓前进,心想:如今城中大乱,我不妨也浑水摸鱼,说不定还能立上一功呢。他心中这般想,便快行几步,向最近的一处战场奔去。
只听见耳中兵刃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几声惨叫,波波尔心中不由得微微发寒。他虽然自幼习武,但只是比画比画,从未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与人交锋,此时手握住剑柄,心中又想跃跃欲试,又提心吊胆。
他正想着,忽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急忙伸手撑地,这才止住跌倒的势头。他心中忽然一动,原来他手触碰到的地方不是地面,而是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波波尔定睛观察,只见这个士兵身上穿着契伦巴伦军的黑衣,胸口被刀刃穿过,鼻子中已经没有了呼吸,看来已经是死去多时了。波波尔心中忽生一计:我若是穿着这人的衣服,扮作契伦巴伦军的士兵,浑水摸鱼,一定能有所作为。
于是他便伸手去剥那士兵的衣服,可是手刚刚触碰到死尸,身子便是一颤。尽管他不胆小,但对死尸总还有几分敬畏之心,刚刚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他怔怔地望着死尸,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那死尸胸口的透明窟窿似乎扩大了一般,朦胧了他的眼睛,隐约中似乎看见父亲胸口被刺穿,倒在地上。
他想起父亲,便一咬牙,心想:波波尔啊波波尔,你若是连这点恐惧都克服不了,还怎么给父亲报仇?他念及父亲,心头一热,再不考虑什么,伸手把衣服穿在身上。
他刚刚换上衣服,便听见号角声响起,声音嘹亮昂扬,让人听了不由得精神一振。波波尔似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打个激灵,挺起长剑,向火光处冲了过去。
他刚刚跑到一半,便见四处喊杀声四起,无数黑衣军士潮水一般地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同时有嘎吱嘎吱的机关响动之声传来。波波尔心中一惊,回头望时,却隐隐见到街巷的尽头原先敞开的大门正在缓缓关闭。只一瞬间,心头便已经明白了契伦巴伦军的计谋,不由暗赞:好一个瓮中捉鳖之计!
他心中正想着,身后便已经有黑衣军士蹦到他身前,见他在那里发愣,便拍拍他的肩膀。一个老兵见他年纪轻轻,以为他是一个新兵,便鼓励道:“小伙子,别怕,跟着大伙儿一起向前冲!”
波波尔这才反应过来:我若是仍然一动不动,非被他们怀疑不可。想到这里,只好挺剑在手,跟随着众人一起冲锋。
忽然听见有人叫道:“敌人从南门跑啦!敌人从南门跑啦!”波波尔心中一惊,只见眼前的红衣人已经剩下不多,又听见一个中年汉子纵声叫道:“大家快去南门啊!可别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便提着剑向南门奔去。
此处离南门并不远,一路上红衣人也大多在向南门奔逃,并没有太多人停下来抵抗,所以进军的速度并没有减慢多少。波波尔遥遥望见大批的红衣人正在向南门的方向奋力冲杀,已然冲出南门。
其中冲在最前面的一人头戴金盔,手持长刀,在月光下尤为耀眼。这人奋勇当先,刀锋到处,往往便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众黑衣士兵见他过来,便纷纷退避。
又听有人纵声叫道:“戴金盔的是贼首!抓住戴金盔的!”波波尔听了,心中不由得想:难道这个戴金盔的勇猛将领便是“百胜侯”不成?
眼看门口黑衣人筑起的防线被撕裂,红衣人已经破门而出。黑衣人齐声喊,冲了上去,要把红衣人拦在门口。
那戴金盔的将领大声叫道:“大家冲出去啊!”红衣人齐声嘶吼,踏着同伴或是敌人的尸首向外猛冲着,转眼间大部分红衣人都已经冲出城外。
波波尔远远向那个金甲汉子望去,只见他一张脸庞棱角分明,双眉如刀,双目炯炯有神。更为奇特的是,他的脸上即使被溅上了血污,但仍然显得白皙无比,甚至没几分有血色,和格查尔倒有几分相似。
此时,又只听见号角声响起,前方有大队人马迎面冲来,将红衣人的出路再一次堵死。红衣人前后都是敌人,已经被围在核心,但却个个勇悍之极,奋勇厮杀,没有一个退缩的。
只听有人叫道:“放箭!”便有黑衣弓箭手从树丛中现身出来,弓弦声不停地响起,红衣人中发出数声惨叫,有一成红衣人倒在地上。
那金盔将领叫道:“大家冲出去啊!”红衣人听见他的叫喊,似乎又都有了力气,硬撑着几乎便要累得趴下的身体,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向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冲去。
波波尔正看得出神时,只听见有人叫道:“快关城门!别让叛贼再冲入城来!”波波尔回过神来,只见已经有眼疾手快的士兵开始推动城门,波波尔则随着大多数士兵登上城楼守卫。
刚刚登上城楼,忽然听见黑衣人大声欢呼起来,有人叫道:“大公子来啦!大公子来啦!”波波尔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似乎有一个金色的伞盖,伞盖下一个青年身着白袍,负手而立,正看着远方的打斗。波波尔心道:这人便是契伦巴伦老贼的大儿子玛尔斯了吧。
他正想着,便听那白袍青年大声叫道:“谁能抓到贼首阿斯克,赏千金,封万户侯!”波波尔心道:这人好大的口气,看来定是玛尔斯无疑了。
那金盔将领抬头眺望,忽然纵声叫道:“那便有一座土山,大家一起冲到那里去!”众红衣人也看到了远方的土山,若是能登上土山,凭借山势死守,肯定可以多坚持一阵子,说不定就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众红衣人看到了活下来的希望,谁不拼死一战?个个都杀红了眼,如同饿狼一般,黑衣人一时竟有些害怕了,连连后退了几步。
在伞盖下观战的玛尔斯忽然拔剑出鞘,喝道:“谁敢再退一步,杀无赦!”说着拔剑在手,迈开大步,向前只走了几步,已走到阵前。他见几名士兵瑟瑟发抖,犹豫不前,当即大喝一声,手起剑落,便将这几人杀了。
众黑衣人见他身为王子都不顾自身安危,亲自到阵前督战,心中本是振奋,但是又看到那几个士兵此时已经身首异处,对玛尔斯不由又敬又怕,见他红了眼睛,提着长剑如同天神又如同恶魔一般站在那里,谁也不敢后退了。
红衣人冲了几次,仍是冲不破包围圈,在气势上开始泄了。那金盔将领猛然大吼一声,亲自挥刀当先冲锋,刀锋到处,黑衣士兵便如稻草一般被一片一片地割除,登时冲出一条血路来,登上了小土山。
玛尔斯暴跳如雷,指挥黑衣士兵攻山,黑衣士兵人数远多于红衣士兵,很快便把土山围定,向山上发起猛攻。
但是红衣士兵居高临下,箭如雨下,黑衣士兵围攻数次,每每功败垂成,反倒是损失了不少人手。
玛尔斯火冒三丈,他此番一共调动了数万士兵,敌人却只不过数千,却费了这么多的周折,仍然不胜,如何不恼?他正在气头上,准备调动城中兵马也来围攻,却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下令道:“不要继续进攻了,退后十步,把山围住了。”
黑衣士兵将山围得水泄不通,却不再进攻。红衣士兵本来连续击退了对方的几次进攻,士气正旺,但见对方忽然停住了攻势,心中奇怪,但也不敢贸然下山相攻。
局势就这样僵持着。每过一阵子玛尔斯便指挥攻山一次,而往往攻到一半便下令退回。波波尔站在城头上,此时已经明白了玛尔斯的计谋,心道:围而不打!这一计好狠!
他想起计谋,便想起了教他兵法的格查尔来,也不知她现在到何处,自己一时不见她,心中忽然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惆怅来。
眼见月亮渐渐没入地平线,而东方渐渐有光芒闪动。在通红的朝霞之中,一轮旭日从极东方跃出,将温暖洒遍了人间。
在这黎明之际,蒂卡尔人发起了总攻。
红衣军士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四面受敌,一时顾此失彼,很快便被攻到了半山腰。
既然登上了山腰,红衣士兵居高临下的优势便大大地减弱了。黑衣军士见到山顶在望,无不奋勇争先,好几次登上山顶去,但都被红衣士兵奋力杀了回去。
玛尔斯站在金色的伞盖下,眼见胜利在望,一直紧绷的面部肌肉这才微微放松了下来。阳光照在他的面庞上,从他的眸子中映出几分异样的光彩来。
便在这时,只听见有人叫道:“登上山顶啦!”随后便是黑衣士兵的欢呼声传来,这一场耗时良久的战斗,终于要结束了。
玛尔斯拔剑在手,迎风而立,意气风发,大声叫道:“谁能抓到贼首阿斯克,赏千金,封万户侯!”众士兵立时欢喜鼓舞,争先恐后地冲上前去,只盼这最大的功劳能够落到自己的头上。
有了如此诱惑,想要抓人,却是不难。很快便听见有人欢呼道:“抓到啦!抓到啦!”城中士兵听了,不由也都纷纷出城来,想看看这个号称“百胜”的大魔头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这时有数个黑衣士兵押解着一批卡拉克穆尔士兵走了过来,一名将领看着玛尔斯,陪着小心地问道:“大公子,这些俘虏怎么处理?”
还没等玛尔斯说话,就只听见一个卡拉克穆尔将领大喝一声:“小贼!”说着一口浓痰吐在玛尔斯脸上。玛尔斯立时火冒三丈,伸袖将痰拂去,大声道:“还废话什么?来人啊,把这些人通通给我杀了!”
他话音一落,便有几个黑衣士兵走上前来,手起刀落,把这数十个卡拉克穆尔俘虏的头颅砍了下来,鲜血瞬间便把土地染红。
波波尔望着他脸上若无其事的表情,心道:你杀我将士,我早晚要十倍相报于你!想到这里,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玛尔斯,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时只听见喧哗声四起,只见一个身着金甲的汉子被人用五花大绑,头盔也让人摘了去,在众人的踢打与喝骂声中,仍然挣扎不止。众人推着金甲汉子,向玛尔斯走来。
玛尔斯抢步上前,拿了鞭子在手,看着那金甲汉子。那金甲汉子丝毫不惧,眼珠瞪得大大的,盯着玛尔斯。
玛尔斯嘿嘿冷笑道:“你就是阿斯克?”
那金甲汉子大声喝道:“老子就是阿斯克!快把老子杀了,老子可不想受你的鸟气!”
玛尔斯却冷冷地道:“我听说‘百胜侯’是一个俊美男子,岂是你这般模样?”说罢便将那人的脸强扭了过来,冲着众人。只见那人脸黑如炭,留着大胡子,与波波尔见过的阿斯克截然不同。
玛尔斯道:“你替主受死,也算是条汉子。我今天放了你,好让天下人都知道阿斯克是世上最胆小的懦夫!”说罢拔剑出鞘,一剑把他的绳子割断。
那金甲汉子冷冷地道:“玛尔斯,你迟早会后悔的!”
玛尔斯哈哈大笑:“我玛尔斯只会让别人后悔,自己岂有后悔之时?”
那金甲汉子抱拳道:“大恩不言谢,在下告辞。”说罢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去了。
波波尔见玛尔斯之前心狠手辣,对本方的士兵都是毫不留情,心中早已把他当做了一个嗜杀的人物,此时忽然见他将假扮阿斯克的卡拉克穆尔将领释放,不由有些微微吃惊,瞪大了眼睛看着玛尔斯,似要将这个人物重新认识一遍。
此时只见那个刚才抓住假阿斯克的将领献媚地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正欲向玛尔斯邀功。还没等他开口,便只听玛尔斯怒声道;“你抓错了人,还要领赏不成?”话音未落,手起一剑,正好从那将领胸口穿过,那将领万万没有想到刚才还在显示仁义的玛尔斯忽然会对他下此毒手,毫无防备,登时便被刺死,一双眼睛还兀自瞪得圆圆的,似乎连死也不瞑目一般。
波波尔见骤变忽生,险些“啊”地一声叫出声来,但是想起自己仍然在敌人军中,这才赶忙按住嘴巴,没有让这一声惊呼发出。
波波尔见他暴虐,又想起自己与蒂卡尔之间的深仇大恨,不由伸手扣紧了怀中暗藏的银针。
玛尔斯杀过了人,这才消了几分怒气。身旁有亲信将领试探着提醒道:“大公子,阿斯克若是逃了,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必也逃不远,一定就藏在这附近……”
玛尔斯一听这话,立时来了精神,下令道:“来人呐,都给我在这雨林中好好搜索,掘地三尺,也要把阿斯克给我找出来!”
众士兵立时散开去寻找,玛尔斯站在当下,心中仍是觉得不爽,又补充道:“今天太阳落山前若是找不到,我便把你们这些饭桶都杀了!”
波波尔听了这话,更是激愤,假意搜索时暗中找到了一个最适合发射银针的地方,暗暗伏好身子,开始瞄准。
玛尔斯转过头来,见树林繁密,心中得意地想:阿斯克啊阿斯克,你今天还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他正志得意满之时,忽然又一道银光迎面射来,速度极快,自己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但是也知道一定是危险之物,急忙闪身相避,但是这东西速度竟是奇快无比,还没等他避开,便只听噗地一声,左眼一痛,便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他尽管性子好强,但是受了如此重伤,仍然忍不住叫出了声,捂着自己的眼睛,拼命地揉搓,忽然眼前一黑,险些倒了下去。
周围亲兵急忙扶住,有人大声叫道:“有刺客,有刺客!大家快把刺客抓住!”有人急忙过来搀扶玛尔斯回城,但是更多的人还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波波尔此时伏在草丛中,见玛尔斯眼睛中针,心中又是窃喜,又是遗憾。喜的是击中了这个魔头,让他至少瞎掉一只眼睛,憾的是没能当场把他击毙。
他正想着的时候,忽然耳旁有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波波,你可闯大祸了,还不快走?我们到前面的市镇相会。”波波尔一怔,只觉得这声音熟悉之极,竟是格查尔的声音!他心中一动,自从晚上自己独自出来,自己便再也没有见过格查尔,想不到她竟然能找到自己,心中又是钦服,又是温暖,似乎无论自己在哪里,她永远能找到自己一般。
他正要行动时,格查尔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药丸,交给波波尔道:“你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立刻把药丸掷在地上,便能转危为安。”波波尔点头答应,接过药丸。
此时虽然玛尔斯受伤,群龙无首,但是仍有少许头脑清醒的兵将在四处寻找,难保不被发现。想到这里,波波尔便飞起双腿,在树丛中飞奔起来。
他从小便是跑闹惯了的,这几年来又是日日练武,所以尽管藤蔓遍布,他仍然可以奔跑如飞。
身后隐隐听到有士兵叫:“嘿,这边有没有?”
又听见有人粗了嗓子答道:“我刚刚找过了,连影子都没有!咱们到那边看看。”
波波尔一面跑着,一面想着刚才格查尔温柔的声音,心道:姐姐果然没有怪我!只要她心里不怪我,我就心满意足了。想到这里,不由心中泛起一阵甜蜜来,将刚才的惊心动魄都忘在了脑后。
跑了许久,才见眼前出现一条大路来,波波尔又跑了一阵,见大路有两条岔路,便挑了一条狭窄一些的行走,又一口气奔出好远,觉得敌人已经不可能追上来了,这才停下脚步,慢慢前行。
波波尔心中轻松了许多,只觉得有风抚摸着自己的脸庞,说不出来的舒服。远远望去,小路蜿蜒曲折,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不由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一个人从卡斯特那里回到家里去,哼着山歌走在乡间小路上的情景。
只是,这时光却终究不能倒回。
他想到这里,淡淡的蓝色的忧伤开始在心头荡漾,天空似乎也了解了他的心情,飘过来了几朵云彩,叠加在一起,越来越厚,似乎要压下来一般。
注:
关于“卡拉阔尔”与“卡拉克穆尔”
因为这两个地方音实在太近,以至于有读者认为这两个地方是一个地方,只是译音不同,其实不然,卡拉克穆尔的英文拼写为“Calakmul”,而卡拉阔尔为“Carakor”,并不完全相同。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