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做梦了,梦见那个熟悉的夜晚,大雨瓢泼……
卫城宽骑着三轮车,在风雨中疾行,他新进了一批玩偶娃娃,沾了水就很难再卖出去,雨衣盖在车上,她坐在雨衣上,举着伞努力挡在他头顶。
雨真的很大很大,扫得眼睛都难睁开,拐角的卡车来得那样急,来得那样突然,他们连同车子一起飞出去。
她跌在一堆娃娃上,看到娃娃上血淋淋的卫城宽,那么多的血流在雨水里混成血水,狰狞刺目,像是抽净了卫城宽身上所有的血。
她抱着卫城宽跪在地上求着过往的路人,终于有一个好心人开着三轮车送她们到医院,帮她们垫付了一千块的医药费。
那一年卫城宽躺在医院长睡不醒,没有医药费,奶奶拒绝用药,病死在医院,她等于失去了二个亲人,孑然一身。
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
似乎没有了,那种失去亲人的悲痛,她经历过一次,以为足够了,难道不是吗?
卫君宁躺在床上,脸白得像纸一样,她已经躺了二天二夜,一直高烧不退,一声声叫着爸爸。
她从悲伤中醒过来,眼角还带着泪痕,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赵涵孟握着她的手,眼睛通红,轻声说:“你醒了。”
卫君宁有些茫然,赵涵孟扶她坐起身,屋里只有赵涵孟,陆林兰不在,李方伟也不在。
赵涵孟的眼泪落下来,紧了紧手,不忍地说:“君宁,孩子没有了。”
卫君宁怔怔地看着她,赵涵孟不敢看她的眼睛,捂住嘴快速走到门外,卫君宁呆呆地坐在床上,头脑一片空白,眼前是一片刺目的苍白,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她觉得身体很空,像是五官都被掏尽了,只剩下一层人皮一样,空荡荡的,明明什么都在,明明只是肚子里少了一块肉,她却觉得像是什么都不在了。
她撑着手臂费力地躺倒在床上,握着被子蒙住头,闭上眼睛,泪流满面——
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
原来失去的是孩子,是希望……
赵涵孟擦了把眼泪,下楼找陆林兰,陆林兰正坐在车子里抽烟。
她从前抽烟很厉害,自从丈夫李尚延生了病半瘫,她就逼着自己戒烟,却在李方伟和方北出事后,又拾起来。
陆林兰手指颤抖,含着烟,嘴唇哆嗦着,连带烟也跟着颤动,烟灰飘落在裙子上,赵涵孟拿过旁边的外套给她披上,将她指间的烟抽走扔出车外,握着她的手将她半抱住。
“妈,没事的,他们都年轻,以后还会有的。”
陆林兰挤出一个笑,笑得凄凉,“我错了,我不该让卫君宁嫁给他的,我以为那样温柔的女孩能感化他,却没想到温柔的人会很懦弱,根本管不住他。”
“妈,他们才结婚多久啊,几个月而已,给他们点时间。”
“涵涵。”
陆林兰觉得有点冷,往她身上靠了靠,掩不住的疲倦,“再过些日子看看,这个女孩有一颗感恩的人,即使将来离婚也不会有麻烦。”
“妈,到底是个可怜的女孩,您去看看她吧。”
陆林兰摇头,她知道卫君宁可怜,可她不是救世主,一个儿子已经让她精疲力竭,她没有心力再去照顾别外一个人,何况连这点打击都受不了,还能指望她成什么事?
“我请了看护,你去陪她聊聊就回家吧,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卫君宁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又昏迷过去,烧得神智不清,一会叫着爸爸,一会叫着孩子,一会求李方伟别推她。
退烧针打下去也不见效果,苏凝到医院看她的时候,她被按在床上打针,明明昏迷着,还是忍不住挣扎,像是疼得受不了。
苏凝眼泪一下落下来,病房里只有一个看护,李家的人竟然一个都不在!她忍不住愤怒,胸口憋着火却无处可泄。
看护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化着妆,模样精明,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床头连杯水都没有,时不时就出去不回来了。
苏凝也不理会她,申请加了个工作年限长的护士过来照看,卫君宁脸色煞白,嘴唇干燥得翘起了一层白皮,苏凝按护士说的,时不时用毛巾湿润她的嘴唇。
杜思寒的二叔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苏凝特意去请他帮忙,找了内科的主任亲自过来看诊,一天一夜后卫君宁才退烧。
苏凝在医院二天一夜,李家的人只有李方强过来探望过,不过一会就匆忙走了,陆林兰根本没有来过,苏凝忍不住为她感到难过。
卫君宁睁开眼睛,看到苏凝坐在床前掉眼泪,她张了张口,嗓子里似乎有火在烧,灼灼的痛。
苏凝见她醒了,忙扶起她,卫君宁看到她脸上的眼泪,突然间就控制不住,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那样委屈,那样悲伤绝望。
“君宁,都会过去。”
“我还没有看过他,怎么就没有了呢?才三个多月,我才告诉爸爸我怀孕了,苏凝,我真的疼。”
“没事的,没事的。”
苏凝抱住她,卫君宁抱着她哭了好久才昏睡过去。
再次醒过来,天色已黑,苏凝趴在病床上睡着了。
卫君宁全身虚软,努力了几次都使不上力气,苏凝醒过来,忙扶她坐起来,倒了杯热水喂她喝下去。
“你怎么还在这?”
“杜思寒也住院了,就在18楼,我楼上楼下跑很方便。”
卫君宁愣了一下,“他怎么了?”
“脑残,车祸了,没事,已经好多了,都快出院了。”
苏凝刚说完手机就响了——
“不是有护士照顾你吗?你别闹了,你都能跑能跳了还要人照顾。”
“你们和好了?”
“嗯”
苏凝点头,卫君宁真心为她感到高兴,苏凝与杜思寒的搭配特别完美,完全像书中才会出现的配对,这样一对璧人有完美的结局,会让人觉得幸福。
“你赶紧去吧,别让他等急了,我这里有护士,不会有事的。”
“不用担心啦,他才不会有事,我陪你聊会天。”
其实苏凝是担心她,因为她的精神状态实在是不好,卫君宁拗不过她,只能由着她,苏凝帮她买了粥喝下,精神才好许多。
苏凝正在用在剥芒果,门突然被撞开,李方伟胸口剧烈地跳动,大口喘息着,额角淌着汗珠,白着脸看卫君宁。
卫君宁身子一哆嗦,慢慢地向床下缩去,她不想看到他,看到他,她就会想到那无情地一推,和腹中失去的孩子。
李方伟走到床前,眼睛发红,哑着声音说:“对不起,卫君宁。”
那天雨夜出门,他并没有带手机,一直不知道卫君宁出了事,直到回到家才知道,更没想到的是,杀害孩子的凶手竟然是他自己。
李方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卫君宁,是道歉还是忏悔?他已经说了太多对不起,忏悔也挽不回孩子,挽不回自己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人,一条无辜的生命。
“你回来了。”
苏凝站起身,李方伟轻轻点了点头,苏凝突然飞起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反手将他按在地上,拿了把椅子将他扣下,然后挥舞着巴掌狠狠搧下去。
“你个贱人!不要脸的垃圾!装什么痴情?那么圣人你他妈分什么手?你结什么婚!”
苏凝边打边骂,卫君宁看呆了,急忙下床阻止,苏凝将她按坐在床上,厉声说道:“你给我坐着!我有分寸打不死他,也残不了!”
说完又去踹李方伟,大骂贱人,“废物东西!女人都搞不定!天天弄的跟没了恋爱就会死一样,苦情给谁看?把自己老婆孩子搞成这样,在外面抱着小情人风流快活,真他妈恶心!”
苏凝打人专打脸,打的李方伟青头肿脸才罢手,卫君宁看得心怦怦直跳,却也觉得解气,李方伟只挡了几下也没反抗,似乎这样能让自己好过点。
苏凝一口气顺了不少,搬开椅子踢他一脚,“挺什么尸,起来!”
李方伟爬起来,抹了把脸,鼻血立刻糊了一脸,脸像个涂色盘一样,斑斓多彩,他走到卫君宁面前,一瘸一拐,模样看着有几分可怜。
“你好好休养。”
苏凝虽然打了人,却希望他们能好好谈一谈,毕竟已经是夫妻,她和卫君宁打了个招呼,就上楼看杜思寒。
小小的病房里只剩下他与她,久违的尴尬又笼罩在彼此周身,卫君宁希望他能离开,她虽然怨他,却没想过和他歇斯底里地争吵,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清晨;
卫君宁醒来的时候,看到颜叙正在看着自己,她坐起身笑了笑,“你什么时候来的?”
颜叙抬起手,伸到半空中又缩回去,低声说:“别笑,难看。”
卫君宁怔了一下,突然就想落泪,急忙别过头忍住。
颜叙看着她清瘦的脸宠,心被愧责填满,悔恨又无力,更多的是无奈。
他说:君宁,对不起。
卫君宁没有回头,为什么都要和她说对不起?她不喜欢听到这三个字,那代表着她曾经因此痛苦过。
颜叙眼中带着复杂的伤痛,却像怕被她看出一样,低下头说:“看我来得急,竟没给你带东西吃。”
“不用了。”
“用的!”
颜叙匆忙出门,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拎着一碗麻辣烫走进屋,卫君宁心间一暖。
颜叙帮她打开,低声说:“你现在住院,不能吃太辣的,我让老板少放了辣椒,凑合着吃吧,都是你爱吃的菜。”
“谢谢。”
卫君宁轻声说,含着一棵青菜,眼泪落在碗里,颜叙眼睛泛红,连忙别过头去。
李方伟拎着一碗天香居的鱼肉羹,看到颜叙不由地愣住,笑着说:“你来了。”
“嗯。”
颜叙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我听说她住院了来看看,我还有事,先走了。”
李方伟连忙拦着他,“别啊,我都好久没见你了,正好我买了早点,你也没吃吧?”
颜叙忙摇头,“我真的有急事,是掐着时间过来的,我走了。”
颜叙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正对上卫君宁关切泛红的眼眸,心中蓦然一痛,轻轻合上门离开。
他走在冰冷寂静的走廊上,手腕上的伤灼灼刺疼。
他觉得手腕上某处一定连着心脏,不然心怎么会这么疼呢?走到楼下的休息区,他找了个阴暗僻静处坐下,慢慢将脸埋到双手间,顷刻间泪流满面。
他哑着声音的对自己说——
“颜叙,除了对不起你还能为她做什么?你果然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