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光明正大探访各宫的机会虽不是十分难得,却亦不多见。
但皇上只说了四位最得宠或握权的,剩下的提都没提。并非是完全遗忘,或许这只是他彰显帝王重视的一种手段。
但我需要的摸清所有妃嫔的底细,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前世的荣贵嫔加害于我,便轻易的将我害死。其他人虽未推波助澜,但难保没有心存歹念。若是前世的自己躲过了荣贵嫔的陷害,下一个有可能陷害我的,又会是谁?
第二日,我并没有给自己留下一颗蓝宝石,五颗宝石整整齐齐的排在垫了绒布的锦盒中。
“姚尚仪安。”
“姚尚仪安。”
从紫宸殿出来,一路遇见来往的宫女内监,皆会停下步子低头问安。虽一一回应点头微笑有些劳累和繁琐,但总归是比入宫前几日好多了。那时大多数宫女内监见了我如同老鼠见到猫,路上遇见我时多数是往后退几步,缩着脖子张了张口,吐出一个:“安。”我不知我入宫后的面目是否瞧着吓人了些。
好一些的则胆大过了头,带着不易察觉却故意让我能感受到的轻蔑和挑衅,虽然也低着头装作恭敬样子,但那双时不时扫一下的打量让我觉得浑身不舒服。
一路应付着到了懋德妃的上阳宫,正要进去却听见路转角的一人高灌木丛后传来少女稚嫩的声音,兴奋高亢却有意压低了声音。
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或许能探听到什么消息的机会。
“哎,你说都两个月了,那个姚氏还没动静,莫不是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宫女?”
所以说不能背后说人,这不被我逮个正着?
“不会吧!陛下的贴身宫女,一天中和陛下待在一起的时间比最得宠的荣贵嫔还长。若你是个年轻气盛的男子,身旁总贴着个美娇娘,你能忍得住?”虽灌木隔着看不见那宫女的脸,但听那语气我都能想象到她眉飞色舞的模样。那宫女越说越来劲:“而且,据说那姚尚仪也是生得一副好模样——鹅蛋圆脸,眉若远山,琼鼻凤目,宜喜宜嗔……”
这墙角听得我及为舒坦,虽没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我却也不忍打断,继续立着耳朵听着。
“欸欸,等下!前面也就罢了,那个宜喜宜嗔怎么回事?我可是见过姚尚仪几面的,总是清清冷冷的,嘴角分明翘着,却一点没进眼底。她对你喜过还是嗔过?”
“你当然有所不知……”
我意识到这墙角听下去便没完了,便轻咳一声,惊得一人高的灌木窸窸窣窣的颤动起来,不多时从后面钻出来两个握着扫帚的小宫女。
两人满头满脸的残叶,狼狈得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我,蔫蔫儿道:“姚尚仪安。”
“懋德妃可在宫里?”我并不打算打压宫女嚼舌的风气,做出一幅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因为我打算借着这股风获得更多的小道消息。
果真那两个宫女相互递了个眼神又恢复了些活泼的神采,点头道:“在。”
我弯眸笑了:“劳请二位通传,说陛下遣奴婢给德妃娘娘送大月进贡的蓝宝石。”
一听是自家主子得了皇上的赏,她们点头如小鸡啄米:“奴婢这就去。”还握着扫把就争前恐后的往门内小跑着去。
没多时,其中一个便出来道:“娘娘请您进去。”
我端正了托着锦盒的木盘,抬头望了眼前世都不曾踏入的东宫上阳宫,悬在头顶的匾额上,遒劲有力的楷书书成的“上阳宫”三个大字清晰的雕刻正中,端正却气势压人,一如这个宫殿的主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提步踏入。
懋德妃韦氏逐月资历最高,在段为错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入太子府为太子侧妃了。可是据说当时段为错有个先皇赐婚的太子妃在前,虽韦逐月为骠骑大将军嫡出长女,出身远超只是中书侍郎嫡女的太子妃,也只委屈的作了侧妃。
而韦逐月非但毫无怨言,反倒处处帮着太子妃管理太子府,兼之为人寡言端庄,对下人也是关怀有加,赢得太子府上下一片拥戴赞和。身为太子的段为错也对她颇为倚重。
太子妃身子不好,终于没熬过太子登基前的那个冬天,先老皇一步命归九泉。众人都以为韦逐月是顺理成章继太子妃之位,然太子的这道旨意迟迟没下。
众人又以为太子登基后,韦逐月会一跃而成皇后。
然而也没有。
虽然对一般的妃嫔来说,位居从一品四妃德、淑、惠、庄之首的德妃,且冠封号“懋”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但对韦逐月来说,委实憋屈了些。
但她还是兢兢业业的打理着后宫大大小小的事情,未有一句不满。
我前世曾在家宴时遥遥的见过她。
仪态万方,母仪天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脑海里很自然的浮现出的八个字。
今日一见,一如当年。
“奴婢给懋德妃请安,德妃娘娘长乐未央——”
我端着木盘,稳稳当当的低头行礼。低垂着眸,没有一点想要抬头一窥座上之人的态度。
“姚尚仪请起。”
懋德妃的声音沉稳而柔和,如香味沉郁的沉香木,态度温和的侵入肺腑。
“谢娘娘。”即便她态度和蔼,于我而言她却也是一团不曾深入了解的迷,自然不敢轻易放松了警惕。
我依言起身,端着木盘恭谨呈上:“这是大月国进贡的蓝宝石,陛下吩咐给各宫主子送来。”我依旧微微低着头,将托盘举起半分:“请德妃娘娘先选。”
“哦?”她如沉香馥郁柔和的声线略一上扬,压得我更低了眸,凝视着她宝蓝底绣白色木芙蓉百褶织锦马面裙,猜测这条裙的主人此刻是如何略微挑眉的表情。
光滑衣料摩挲的声音传来,她抬起了一只手,不带迟疑的拾起其中一颗,随即托盘一轻。
我抬起头,扫了一眼托盘,最中间的位置已经空了。最中间的那颗蓝宝石是成色最好,形状最大而圆润的一颗。我将目光再略略抬起,看到那颗蓝宝石着被一只白皙丰腴的手握着。
那只手的主人又轻易将蓝宝石交给随身伺候的宫女。她圆润白皙的面颊浮着健康的粉红色,月牙一般的眸似乎始终含着似笑非笑的神态,嘴唇却薄些,仿佛抿着一字,即便总是淡淡笑着,也为她添了一丝与其身份相符的严肃。整个人的形象就如她的声音般温和却有着说不出的威严。
她看着我道:“姚尚仪还要给各宫送去罢?”
我颔首:“是的,奴婢先行告退。”
她也没寒暄或是留我,指使个宫女将我带出了装潢摆设精巧却低调内敛的上阳宫。
上阳宫已被远远甩在身后的时候,我方沉沉吐出一口憋在心底的气。懋德妃为人宽和端庄是不假,却摸不清她在想什么。
这锦盒里宝石只有五枚,宫中妃嫔七人,若都发下去定不够数,肯定紧着挂念在心的给。那余下的那一个是给剩下三人中的哪一个,她们定会疑。方才懋德妃的一声“哦?”定是奇怪在这一点上。
可她没说。不仅没说,甚至在后来也没有再表现出任何疑惑,表现如常。不论是因为故意掩盖情绪还是识破我用来初步试探每个人性子的小伎俩,韦逐月定不是如她表面所表现那样只会埋头做事任劳任怨的模样。且她挑了个最好的蓝宝石,也不是个心境淡泊如水无欲无求的人。
虽然没有过多交谈,还不能得知更多信息,但第一次能得到这些信息,就足够了。
没走太久,便遥遥瞧见前头落着一座灰瓦白墙的殿,虽简单却雅致干净得很。这便是东宫的中德宫了。
这里周贵人所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