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泰四年,除夕夜。
宫中处处张灯结彩,仙乐飘飘。连宫女都盛装打扮,着银红棉绸比甲,双丫髻上两边各簪一朵喜庆可爱的粉色绒花。端着精致红木托盘,上呈精美摆件或丰盛佳肴,穿梭于各个宫殿迎来送往,更有成排穿着单薄的舞姬往宫中最华美富丽的宫殿排云殿去,正有仙音妙曲阵阵飘出。
这样盛大的宫廷夜宴,我却无缘参加,或者说我无法走出这衰败残破的宫殿。
“咳……有人吗?”我忍着口中不断涌出的血腥味,冻得瑟缩一团。手脚并用几乎是爬着到了已经油漆斑驳的木门前,太过细弱的胳膊无力的举起青紫的手,叩了叩门:“有人吗?”
回答我的,是无尽萧瑟的风。
冰泉宫,景致最美,却也是离陛下的紫宸殿最远的宫殿。
我最初入宫时,陛下总是不厌其烦,不嫌路途遥远的乘龙辇到我所居的冰泉宫,把酒拈花,吟诗烹茶。这座世外仙境隔断了其他妃嫔的嫉妒,我甚至忘记了身处皇宫,他还有妃嫔无数。
直到,宝贵嫔毫无征兆的小产了。
那****正在冰泉宫,采了茉莉等着陛下答应今天下午来一起烹茶。从正午我便开始期待,可直到太阳落山,茉莉变蔫,也不见陛下。我压抑着内心的失落,不去猜测他是不是去看了怀孕的宝贵嫔,命人收拾了茶具。正当我要扔了蔫掉的茉莉花时,陛下的口谕却到了。
原本一直温和笑着的内监张公公此刻面色严肃,带着厉色:“陛下请您一人去承明宫一趟。”我隐隐觉得不安,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自小服侍我的丫鬟樱桃在我身边道:“奴婢随主子一起去。”
不料张公公手一挥,不知从哪冒出来二三十个侍卫,将冰泉宫围得密不透风。张公公唇角隐约含了一丝阴笑:“陛下说了,只请您一个人去。”
我拍拍樱桃的手,反安慰她:“我去去就来。”
去承明宫的路上一路惴惴不安,终于到了承明宫,小宫女却将我挡在了门外,门内穿来宝贵嫔哀弱哭泣的声音和其他妃嫔娇柔的安慰声。我隐约明白了什么,绞着帕子手足无措,阿错,阿错是不会相信她们的!
可现实将我对他的信任击得粉碎,承明宫的大门刚一推开,我的段郎便面带冷意,连目光都不曾落在我的身上
他冷冷道:“宓容华姚氏,心性歹毒谋害皇嗣,褫夺封号,贬为御侍,禁足冰泉永不得出。”
我终于颤抖着开口,牙齿控制不住的打颤,眼眶蓄了悲切的泪:“阿错,我……”
他打断我的话,也终于施舍给我一个嫌恶的眼神:“还不将这个毒妇关回冰泉?”
他曾无数次温柔唤我阿姚的唇,如今嫌恶的对我吐出“毒妇”二字。
两个内监架着腿脚已软的我,不由分说的就往后拖去,像是拖一具残破的尸体。分明还未到冬季,却有丝丝寒意侵身入体,冰封住我的意识和感官。
“对了,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许探视。”
他的声音远在天边,给我下了最后一道旨意。
从头到尾,他没有给我一句辩驳的机会,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曾经独占恩宠的宓容华一瞬沦为人人避之不及的罪妃毒妇姚御侍,宫内侍女悉数遣散,我的樱桃也被逐出皇宫。逐出皇宫,这样也好,毕竟曾经世外仙境众人艳羡的冰泉宫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
冰泉宫的树枝,是连鸟雀都不落的。
我被所有人遗忘在了这个角落,慢慢腐朽。随着冬天的到来,单薄的被褥和衣物脏破不说,甚至已经无法御寒,银炭也没有供应,都是一烧就浓烟滚滚的劣质黑炭。
我原本就畏寒,冰泉宫的门窗同我一般的慢慢腐朽损坏,时常漏风,更别奢望有人来修。我开始咳嗽连连,严重时几乎要把
肺咳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会咳出鲜红的血。
并没有人管我,脾气最好的婢女也会有耐心的拂掉我拽住她袖子的手,道:“好,奴婢会告知陛下的。”
然后渺无音讯。
这天,求生欲趋势我再次趁着婢女送饭的时机,死死揪住从门缝里递饭进来的一只手。我发出如同老妪的嘶哑声音,几乎是哀求的:“陛下不来……咳咳…也好,咳咳……可否请位御医给我开一服药?”
那人不耐烦一甩袖,轻易的甩开我无力干枯的手。
“去去去,今儿是除夕,谁有空到你这里来啊?”那小婢女哐当一下把饭碗放下:“若不是我心慈,谁会挑今儿来着沾晦气啊?”
说着就转身走开,嘭一声将大门紧闭,隐约传来一句骂:“也不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还想御医大人诊治,呸!”
另一婢女的声音也附和:“还以为自己是宓容华呢!”
两人哈哈大笑的声音越来越远,冰泉宫只剩北风呼啸的声音。
我捡起地上磕破一角的碗,拿起里面已经黄硬的窝头,呆滞:“今天已经是除夕了啊……”
入宫才六个月。帝王心,原来是这么善变。若再来一次,我定不入宫,定不会爱上他,爱上那个没有心的人!
心底绞痛难耐,气息紊乱,终于没忍住。“哇——”的一下,甜腥的血涌上喉头喷了出来,染红了那个冷硬的窝头。
我倒在冰冷的满是灰尘的地上,远处喧闹的丝竹乐音似乎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啪。
庭前一棵树的细弱枝干终于被积雪压断,我的世界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元泰四年除夕,姚御侍殁于冰泉宫,年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