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是娘手中放出的一只风筝,无论飞到哪儿,线总是拴在娘的手里。娘的手一动,我的心就好疼,好疼。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的我初学写作,有一篇小说在东北的一家刊物上获了个不大不小的奖。编辑部里的老师来信邀请我去参加笔会。当我告诉娘,我要去东北那个很远的地方,娘第一次没有阻拦我。
娘开始给我准备盘缠。那夜,娘的灯没有熄。
第二天天没亮,我拿着娘给我东拼西凑的盘缠,背负着娘沉甸甸的嘱托,心儿呀就像一只出笼的鸟儿,飞向了遥远的他乡。
来到长途汽车站,天已经放亮了。车来了,我找好了座位,坐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娘啊,儿今天要离你远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在心里念着,眼睛却透过车窗,深情地看着这块充满灵性的土地,心里顿时生出一丝淡淡的忧伤。猛然,我看到了娘亲。真的,是我的娘亲。她手里拿着一个花包袱,正拼命地往汽车站奔来。朝阳的光芒均匀地洒在娘的身上,仿佛在娘的身上镀了一层金,就像一尊佛那样金光闪闪。娘很急,在拼命地赶。“扑通”,娘突然跌倒在柏油路上,包袱甩出好远。娘艰难地爬起,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土尘,便拾起包袱,一拐一拐地向汽车奔来。从娘奔跑的姿势上,我知道,娘一定跌得好重,摔得好疼。我忙叫住正要发动车的司机,下车奔向了娘。
娘握住了我的手,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问娘跌得疼不?娘说不疼。真的不疼。娘说:“你走之后,我总觉得你忘了带什么。一看你真忘了。这不,我赶着给你送来了。”我问是什么。娘说:“人家都说,东北那旮旯子天气冷,这是我昨夜赶做出来的棉袄,带着,冷了好穿。”我告诉娘,我只出去十来天,再说了开会住宾馆或招待所,冻不着的。娘不信,眼里流出一种光,那光很浓很稠很温暖,水一样地淹没了我,使我的心阵阵地不安。我明白,我的一生将为这种光活着,无论我在天涯海角,还是在异国他乡,这种光将是我的牵挂我的归宿。我只好默默地接过包袱,背在了我那单薄的肩头。
汽车起程了,娘离我越来越远。我拼命地给娘挥手。我相信,娘一定会看到的。会的!
我就想娘一个人回家的情景:空旷的天底下,娘默默地独行于无垠的旷野,有风在吹打着娘两鬓的霜发。娘是那样的弱小,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孤独。
在炎炎的6月,我背着娘为我缝制的棉衣。我知道,不管到哪儿,我都不会冷。
在东北,很多人问我肩上背的是什么。我说是棉袄。他们都很惊讶。在获奖作者即席演讲的时候,我把棉袄的故事讲给了大家。大家都感动了。有几位女孩的眼里竟流出了泪。泪珠很大,很圆,很晶莹。
临走的时候,我曾告诉娘,10天内我一定回来。后来,由于被几位文友拉去玩了几天,结果回来已是20天后的一个黄昏。
那天,我老远就发现有个人站在村西高高的土台上。那是我的娘亲,手搭眼前,正远眺我的归来。晚风吹拂着娘早衰的华发,从此,夕阳里娘的身影,永远成了我心头上的一座雕像。
才离去几天,我发现娘憔悴了很多。我把获奖证书双手捧给了娘。娘没有接,她只是用手捧起我的脸,看了又看,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从那之后,每当我出远门,总是把归期说得好长,免得娘的牵挂揪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