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我不大,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一放学,我就和哥哥一块跟奶奶去地里剜野菜。奶奶是一个小脚老太太,走起路来一戳一戳的,身上的大襟褂子就呼啦呼啦地飘,很好看。那时生产队里给每人一年发百多斤的口粮,不到年底,家里的缸就见天了。再说了,年好过,春难熬。为了节省点粮食好应付来年的长脖子春,只好一入秋,我们便开始剜野菜来添补家里。
我记得那时的风很冷,硬得像棍子一样打在我们身上,使我们单薄的身体就像风中的旗那样飘扬。我和奶奶瞪大眼睛寻找着那和土一样颜色的野菜。那时地里的野菜又黄又瘦,像落在后娘手中的孩子,没有多少的看相。可有一样,就是性子烈。有时汤还没烧好,那野菜的香味就满街满巷地荡了,馋得人们直吸溜着鼻子,说香啊,真是冷霜的香啊!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知道了什么是荠菜、剪子古、敏敏团子、秃妮子头、七七芽、古古苗等野菜。荠菜有一股清冽的寒香,那香有土的味道,有霜的韵味,是野菜中的上品;还有敏敏团子,和榆钱子是一个味,黏黏的,腻腻的甜。其次是秃妮子头,长得泼,叶子大,吃之前得用开水煮,捞出后放在凉水里,洗衣服一样揉搓几遍,再用清水冲洗,洗到什么时候没有黄汁水了,什么时候才能吃。奶奶做得特好吃。奶奶常说:秃妮子头,放锅里揉,揉三遍,拿来大肉也不换。我常给奶奶说,那是没人给你换!真的拿肉来了,你要不换,我剜的野菜都给你。奶奶说我那是比喻,是比喻知道吗?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什么是比喻。再就是七七芽,吃起来口感不错,但吃多了扎挠心;还有古古苗,古古苗是凉性的,吃多了会拉稀。那年我家吃了一回,是早上吃的,我记得那天上午,一堂课没下来我去了五趟厕所。气得那个外号叫花岗岩的班主任直熊我。后来我吓得不敢去了,只好拉在了裤子里,弄得一个教室都是野菜的“香”。
那年的春脖子长,过罢年,几乎家家都断顿了。所以地里的野菜成了香饽饽。开始还能剜到荠菜,后来就光剩剪子古和苦苦菜了。那都是些苦菜,弄不好能苦断肠子的。我记得,有一次和哥哥、奶奶找到了一个人们一般去不到的地方,都剜了满满一篮子。我们很高兴,回家也比平时早。
实行了承包责任制,人们的日子富裕了。特别是农民,腰包渐渐鼓了,脸色也渐渐年轻红润了。特别近几年,中央在三农问题上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和资金,农民的日子是吃着甘蔗上楼——节节甜来步步高。今年秋上回老家,在街上我遇到了黑子队长。他老了,瘦了,但精神很饱满,手里牵着一只羊。看到我,就拉起从前的呱,他说这是他刚买的。我问买羊干什么。他说吃啊。黑子队长告诉我,每年一入秋,他都要买上几只,喝羊肉汤。他给我说,去年一冬天,他吃了5只羊,这不,天要开始冷了,他用手指着牵着的那只肥羊说,我买的这样一只能吃半个月。
吃过午饭,我见哥哥收拾三轮车,就问他干啥去?他说去剜野菜。见我纳闷,就笑着给我解释:野菜是绿色食品,富含人体所需的多种微量元素。再说了,野菜又没被污染,城里卖到两块多钱一斤呢!接着哥哥邀请我去剜野菜,并告诉我,他今年在大棚里种了3亩无公害野菜呢!
我随哥哥一块去了大棚。走在路上我就想,20多年了,我又下地去剜野菜了。以前是挨饿才去剜的,而如今是鸡鱼肉蛋吃腻了才去剜的,虽然都是剜,可在质上却不同了。哥哥见我沉思,就问,你说咱们现在的人口刁了不是?我想了想说:也许是吧。哥哥说:什么都不是,那是因为咱们的日子都好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