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钦的桌前摊着卷曲的皮轴,从古谣到好事者记录的史实,从原人的起源到人皇远征,他一直在翻看它们,可仍未停止对这个老人的审问。“这么说您是萨央贴身的战士?”他道:“还请您说得详细些。”
老人在墙角缩成一团,早年的征战令他全身疼痛,他本想与过去背道而驰,可无奈这位士倌却硬是要从他身上套得秘密。“我很乐意告诉你他战死的情形,然而这环境让我鼻窒心疼,去我家吧,既然您想聆听,何不找一个更加清净的地方?”
他显得有些愤怒,怎奈何面前较他来说年轻的战士地位更加尊崇,只得诚恳地继续解释。这间老石房有些年岁,金乌从不让它被人修缮,似乎刻意想将它遗忘在这块不起眼的地方。
石房内只有一盏长燃的鲛人灯,足足一大盆,数百年无人更换也不会熄灭,对火焰操纵娴熟的金乌将这盏灯控制在始终昏暗的火光下。可室内依旧闷热,老人的皮袍里沁满汗水,压抑的空气壅塞而潮湿,犹如覆背窥探的幽灵。
这种长待如绝境的闭室,金乌也早已弃置多时,当那钦掀开沉厚的蛛网并踢走肥大的老鼠时,只有一卷晦涩难懂的皮轴摊在积满尘埃的桌上。一片狼藉下,黑影空洞处,仿佛有狼眸冷对,叫他不寒而栗。
那钦的手点过皮轴,另腾出手来取下腰上的水袋,轻轻摇了几下便丢给老人。老人接过便痛饮起来,喝完果真舒坦许多。“草菜和无叶子捣碎后调和的水,有缓解劳累的作用。”那钦本想说用来吊命,但结果还是没有说出口。
老人把水喝尽,放下水袋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也只有您同情我,所有人都骂我是个懦夫,活到这个年纪……”
“总该留一些人来铭记过去。”那钦将收起的卷轴整齐叠放回边上的一张石台,又换来一些未查看过的:“关于人皇,光凭‘伟大’二字可概括不完。”
老人见那钦说得真诚,竟迟疑了一息。“除了当年离开部落的那些人皇的追随者,很少有您这样的原人了。”他的记忆犹如冲破土丘的大泽水般倾出,慨叹道:“那是我们最后一段征程,谁能想到狼王却袭击了他。”
“你没有阻止吗?”
“我尽力了!”老人激动地单手舞蹈,身体犹如朽坏的木屋在摇晃,他嚷道:“那是狼王!连人皇都来不及反应,他山丘一般的身躯就扑了过去咬断头颅!”
那钦去地上取来水袋,老人抓着他的手臂,面带痛苦的神情。“哪怕如今我是士倌,而您被摘去扎昆之姓,您仍是我当年敬重的战士。”那钦拉开衣袍,露出胸膛上瞩目的纹身:“我相信许多战士愿意纹上它们的初衷,是因为追忆萨央而非阿拉图德们,想必您也有吧,扎昆·特木尔!”
特木尔沿着墙缓缓起身,他的嘴唇不住颤抖,大口大口向外吐气。短短几日的时间,他的身体竟然开始衰老,如今只能勉强支撑,苟延残喘地活。“当年的我确实辜负了人皇,辜负了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