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逐渐深入丛林，气氛愈加压抑，光线也被树丛遮挡，连往常的号死鸟都不再吵闹——这般境况像是某物正威胁着整片丛林。
换作以往，战士的警觉性绝然会让他动起独身撤离的念头，但毕竟作为原人，起码的责任与荣誉亦是重于崇山，贸然在栖息着烈鸟的丛林（或有他物也未可知）做决定，很有可能会让身后几十名原人丧命。
方才他摩挲过巨鹿被切割的胴体，凹凸有序的切口令他生疑，难免让他将此与数日前的毒烈鸟挂钩，或许那头怪鸟周旋在孛儿帖埠附近的原因恐怕并不简单。毕竟烈鸟也非猛兽中的霸王，若真有什么珍奇猛兽将它驱赶至此……他想道，那么现在自己的猎队恐怕恰好途经它们的领地。
是什么野兽？诃伦首先想到狼族，也率先将他们否定。那支贪婪暴食的民族绝不会残留一丝肉末，有时甚至连骨骼都嚼碎吞下。可除了狼群，还有什么猛兽能将巨鹿撕成两半？南陆以北的动物诃伦皆熟识，却无一符合眼前的线索。
正思索决策，一名高瘦精壮猎人送上他人递来的铁胆木叶，“诃伦大人，先喝水吧。”此人名唤额尔德穆图，是孛儿帖埠最为好学者，其飞斧亦是冠绝此地，曾一记削去蛇人的头颅，这两日来无时不刻陪伴诃伦，并将铁胆木的用途铭记于心。
年轻的猎人既然愿意学，诃伦便乐意教导，聪明的额尔德穆图让他想起了络布村的铁木托，那小子也是机敏好学，且更加健硕，只可惜淹没在狼群屠村之时，连尸首都不曾见。
已然成为忠实信徒的年轻人勤恳地来回跑动，把大堆大堆采集来的落叶搬来。铁胆木无论炎夏或长冬都在生长，且长年脱叶，诃伦告诉他们到地上采集落叶，用火把烧开树茎就能饮用其中贮藏的水，故这两日来，猎队把一只只沉重的水罐遗弃，由专人负责搜集叶片。
落叶堆放于地上后，众人却只是舔着干燥的嘴唇眼巴巴地望着熊皮战士。因为他们都知道腰后的斧子根本劈不开坚硬的铁胆木叶，除了火，就只有扎昆·诃伦的宝刀可以取水。此时既然诃伦的乌仁图娅刀在场，大家也懒得再烧火把。
于是诃伦轻缓拔出乌仁图娅刀，劈开一片片肥大坚硬的叶片，漆黑的叶茎里顿时淌出指头粗细的水流。众人一阵欢呼，额尔德穆图连忙蹲下身去仰头品尝起来。
“你们挨个拿好。”随诃伦一声令下，埠人捡起叶片，一个个到他刀前开口取水，不一会儿，巨鹿尸体前的土壤被下渗的叶水浸透，混合了血一同埋进地里。众人毫不在意，高举叶片仰头痛饮，更有甚者浇遍全身，忍不住高呼。
“安静！别忘了现在是夏末！”蒙根瞪着牛眼挥舞双臂，大声训斥。他的肤色如野牛皮，体格也如野牛般粗壮，喘声沉重，据说因为一头红烈鸟撕开过他的右脸，是故脸上终日凝固凶狠狰狞的表情。身为孛儿帖埠的老猎人和老战士，蒙根的话语有一定的分量，众人赶紧屏气凝神，齐刷刷将敬重的目光投向他。
诃伦收回乌仁图娅刀，见蒙根手里，便把自己手里喝了一半的铁胆木叶递给他。“我不要。”蒙根伸手挡住诃伦的赠予，并从布袋里掏出泥土揉的水罐，却只倒了几口，水就告罄。他看了一眼罐底的裂缝，汨汨的水流在一路晃荡的过程中漏去不少。
众人的目光纷纷逃散，再次举起叶片，却是为了掩挡难以自矜的笑意。
“拿去吧。”诃伦不由分说递到蒙根手里，认真道：“你是个好战士，要时刻保持体力充沛，若有状况，我俩还得去领导大家。”话毕，他又与额尔德穆图说：“让大家原地歇息，再派一个人去前面探路，过会儿我们往东面找找猎物。”
猎人领命，转身相告众人，遭受蒙根训斥过的人们不再发出欢呼，老实地原地躺下，也不管在地里出入的小虫，转眼进入梦乡。
诃伦巡视众人，大概在清点人头，待一轮过后，他收回目光，“你来。”他对身旁的战士说道，便自顾自走向先前暂缓研究的巨鹿尸体。
想了片刻才跟上去的蒙根丢掉叶片，一到诃伦身边，他马上开口质问道：“你真以为其他地方还会有猎物？”蒙根的眼睛像是山虎那恐怖的斜瞳，正审视着熊皮战士。
“不。”诃伦竟很快承认道：“还记得你们守护孛儿帖埠那晚的情形吗？”
“记得。”
“死的死，逃的逃，这片林子恐怕得踱星在天空走上几遭才会重新出现它们的影子。”诃伦说道，他深知大丛林会沦为类似祭林一般的死林，但好在这里没有被女臣的大火毁灭。
“野兽尸体堆积成山，也差些控制不住局势……它们疯了。”蒙根一下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光秃的眉头拧成一团乱麻。“可是它们是怎么疯的？”
“野兽远比原人敏锐，或许危险远在天涯便能预知。”扎昆·诃伦蹲下身，重新检查豁开胸腔的巨鹿，他单手支地，一边掏着尸体一边说道：“我看见这头鹿尸便在想，‘大概有什么怪物逼疯了它们’。”蒙根见他拿出一块绞碎的肉，蒸腾的腥气早已惹得蚊蝇悄然攀附，两人却顾不得这些。
“发现了什么？”诃伦看到蒙根凑近三分。
“切口。”蒙根转而比较碎肉的一端与巨鹿肋骨切面，它们同样整齐，像是由女人的解刀所为，可显然这个结论谬妄无稽。“像是解刀割开的。”可找不出更加合理的答案，他最后还是脱口而出道。
“我原本也以为除了这个解释，别无选择。”本以为诃伦会加以耻笑，但没想他丢去碎肉，手指向不远处正色道：“但你有没有注意到附近铁胆木上的痕迹。”
蒙根的汗毛陡然竖立，从昨日黄昏时分踏入这片由铁胆木包围的区域伊始，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怖意纠缠着他。起初使他懊恼，以为是区区丛林让自己萌生了退意，久而久之，暴躁从心底滋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