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牧仁感觉空气里的水汽凝结,他的脖颈僵硬得无法扭转,他抬起手,紧接一道水流从手指环绕上臂,再流淌到空中最后才垂直落到地上。
来不及喘息,地上的水流没有淌开,而是不断堆积,先是组成一双细长的足,与他的小腹齐平,再是同样细长的身子和手,最后一颗透明无眼的脑袋紧贴着他。
水鬼捏住牧仁的头,把它从冰封的脖颈上拧了下来,一股热血从动脉里喷射,牧仁穿过杀人的水流倒在地上,水鬼通体也变成了血红色。
“等不了太久了,严冬迫近,我的族人。”水鬼的声音不悲不喜,却阴郁难挡,如森森暮雨,如万丈冰窟,他踢开牧仁的头颅。“除了你的私事,别忘了还要处理族内矛盾。我能感到北方同胞正在靠近。”他提醒道。
“看来要让无嗣和狂狮好生盯着那个恣意妄行的士倌扎昆·那钦。”图图赫恶狠狠地说道。
“先烧秃南面那片林子,再杀了女臣的人。”红水鬼立其身后,亲如袍泽。
“你是说祭林?”金乌的面色很奇怪,他不明白水鬼的意图,若到时派遣兵力向南分散,进军部落就会被耽搁。
“不烧了那里,待我们上岸后,会被那里深埋的根须拽入大地。”红水鬼显得很有耐心,似乎眼前这位“族人”深受它的赏识:“记住,火源要用金乌之火,学了这么久的小火苗终于能用了。”
“是。”图图赫颔首。
巢埠的首领沉默地盯着薪柴垒高的火焰逐渐熄灭,其中一抹图图赫的影像随之不见,那萦绕于耳的私语也化作一缕轻烟飘散。
一群原人叽喳,他们的声音急切而温和,却也引得更多同胞从四面八方的铁胆木上攀越而来。这些巢埠人深居祭林,昼拾橡栗,暮栖于树,生得矮小却因攀树走石而行动敏捷,长年与木石料打交道,不问世事。除去女臣,他们几乎与所有聚落交好,教授他人构筑房屋抵御寒冷和野兽。
可谓世人都需要巢埠,世人都不愿与之为敌,既然世人皆如此认为,那么巢埠人自己便开始刚愎自满。从不争夺,从不侵略,似乎只要在埠里摆着精良的巧工灵器,外人就会看在它们的份上,收敛斧子和毒手。
但这火焰里的影像终究震醒他们的白日梦。几颗橡栗随着火焰越来越薄,劈啪着从火里跳出来,焦黑还冒着热气。待火焰熄灭,几个帮手沉默地用杈拨开灰烬,一头同样如黑炭的猪尸被择了出来后,后来者大惊失色,纷纷侧语问早前便在此的人,这古怪的烤猪是怎么回事。
厮问一番,巢埠人得不到结果,只得将目光齐刷刷投向首领,可即便是首领,做惯手头之事,哪懂得这些玄妙却隐含污浊的怪事。
“他们……这火里的景象……”首领问火堆旁的一群人,但显然问的目标不是他们,那些也只不过是他临时从埠里找来的帮工,真正的主是在一边切割猪肉一边默念祝咒的部落原人。
那名强壮却眉目软弱的原人释惑道,他剔除猪骨,码好外焦里嫩的猪肉,朝天哨了一声便耐心等着。待一群胆大妄为的号死鸟飞到地上吃肉时,他才回答首领的询问,“在你们北面,那个曾扬言保一方平安的虎跳崖,他们的首领图图赫要烧了这片林子。”
“还烧?东面的林子已经被女臣毁坏。”有人嚷道。
巢埠首领横在部落原人面前,他矮壮的身躯里,迸发的声音低沉缓慢。“过去每当祭祀大会前,苏日勒和克都会率人来祭林做头祭,而巢埠人先搭好祭台,牵去牺牲。
当领袖亲手生起大火,作为唯一有幸亲临现场的支埠,我们心悦诚服。后来祭林东面意外烧毁,苏日勒和克就不再来了,可我们的忠心始终如一。”首领聊表寸心。
“我们明白,苏日勒和克也明白。”
“我想金乌们很清楚,对于你们而言,只是少了一座祭祀的地址,可对于我们,祭林毁了一半,眼见邻埠的兄弟流离失所,家园遭难,我们的心在滴血……图图赫怎么可能?”首领事到如今仍不愿轻信。
“我一路过来,也听到了林子里孤魂野鬼的哀嚎——那些倒霉的邻埠原人,我相信他们没有真的疯魔,他们只是沉浸在对故土的哀悼中不可自拔,我对此感到很沉痛。”
部落原人率先表达对他们的遗憾与哀思,继而笃定地说道:“而方才升起的火影,是猪做贡品橡栗为媒的一场大祭祀,所观景象来源于一个使者的记忆,请相信你的所见,图图赫不是你所想象的金乌,他早已摒弃火焰转投蛇头蛛腿的魔鬼,他也不爱原人子民!”
众人哗然,巢埠里为了监视而驻扎此地的山崖战士混在里围,他们尚且不明白这个来自大部落的同胞何故抹黑虎跳崖。
“虎跳崖的战士曾保证捉拿女臣首领,可据悉她仍然逍遥法外,还有个女臣人正服侍阿拉图德·图图赫。”部落原人一边说出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边伺候完号死鸟后便站起身来,露出了皮蓬下的面容。
半息前他还在虎跳崖外因得罪图图赫与水鬼而丧命,但此刻,扎昆·那钦的心腹牧仁已身处十几里外的祭林,一群巢埠人围在他身边。“可以说,女臣和虎跳崖正图谋这片林子,正要谋杀你们——”正欲再言,牧仁仿佛突遭重创,一把捂住胸口,弯身下来剧烈颤抖,那吃肉的号死鸟挨个受到惊吓般惶惶飞走。
“首领,他说的可是真的?”众人没有注意到牧仁这般模样,他们围聚上来,想要从首领这里得到更多信息与肯定。
“如牧仁所言,火中祭祀已然告之真相。”首领不得不接受这个部落原人为他们所带来的残酷事实。他不由得慨叹,当初阿拉图德·图图赫带领第一批战士开拓虎跳崖时,到处是毒蛇猛兽,是邻埠的首领和他各自带着埠人帮助他们推倒大树,驱逐崖上的熊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