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说完这段话,卿云溪目露讶异,“想不到子玉竟还对戏文有了解,我原以为……”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曲陌抢着问:“以为我不学无术,什么都不懂吗?”
卿云溪一怔,赶紧摇头解释,“不不不,子玉十四名满天下,我怎么小人之心,以为你不学无术?只是我一直以为子玉只对画作感兴趣,旁的事都入不得慧目,却没想到你懂得的,倒是比我多。”
卿云溪从头一回见面起,就一直将他十四名满天下这件事挂在嘴边,这么久了,还一直记着这件事,他也就这一件事能拿到人前说道,不过偏偏不喜旁人提这事,回回听人这么说了,便总觉得那人酸腐的很。
他随手拿起手边桌案上的点心送进自己口中,看着戏台子上的戏幕落下,好奇问道:“你怎么总喜欢将这件事挂在嘴边,是不是我除了这件事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了?”
卿云溪赶紧解释道:“子玉说得哪里话,子玉每一画作,都是称道的,只是十四扬名,实在是鲜少,我才会提起,你若是不喜欢,我今后不提便是了。”
曲陌咀嚼着口中的糕点,也咀嚼着卿云溪这句话,“你说你喜欢我,难道就是因为我十四扬名,所以喜欢?”
戏幕再次升起,台上的人换了,戏也换了,卿云溪目光落在戏台上,想了好一会儿,才认真答道:“是因为如此,也不全是如此。”
闻言,曲陌来了兴趣,点心也不吃了,戏也不看了,放下咬了一半的糕点,拍拍手,喝了一口茶水,饶有兴趣撑着脑袋盯着他,“那是因为什么?我一直都很好奇,但是没找着机会问你。”
旁边的公子们都想趁着换幕的机会,上前去和卿公子套套近乎,只是卿公子一直都在和这位曲公子说话,没有人敢上前来打扰,这会儿看两人似乎聊得很是投机,更是只好放弃接近卿云溪的想法,专心的听戏去了。
卿云溪环视了一圈周遭的公子,才道:“因着子玉你遗世独立。”
“你可还记得你我头一次见面,彼时我知你名扬天下,是位小才子,想看看你的画,瞻仰瞻仰能在十四岁便于沈郎君齐名之小公子的画,可你却不愿意让我看,我说我是卿家长孙公子,你可还记得你说了什么?”
曲陌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他根本就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什么时候,他记得和卿云溪头一回见面应该是在及冠前几日,父亲让他和卿家长孙公子交好,那时候,他只记得卿云溪对自己说了一日的策论,根本没有向自己要过画。
见他一副绞尽脑汁却还想起来的模样,卿云溪轻笑一声道:“恐怕连头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子玉都忘了吧!彼时你对我说,‘我管你是谁,你懂画吗?若是不懂,就别看’那时我便觉得,子玉你,非寻常之人。”
曲陌目露诧异,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这样和卿云溪说过话,就算是年少不懂事,父亲知道来了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吧,不过扬名之后来求画的人太多,他对谁都是这样说话,对他这么说过,也实属正常,只是……他纳闷道:“我如此无礼,你难道不生气?反而还因此而喜欢我吗?”
卿云溪摇摇头,“自然生气!”回忆笑道:“身为卿家长孙公子,都内不论哪家公子对我向来毕恭毕敬,自小到大还没有谁敢同我那样说话,所以我才学了画,只是读书识字,向来难不倒我,画技却怎么都练不好,我才对你愈发的佩服。”
为了自己一句不懂画,就去学画,恐怕也就只有卿云溪能做的出来了,曲陌才是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既然学了画,那云溪你也会作画?”
卿云溪颔首,“会作画,却不及子玉三分,我遣人求了子玉的好些画存在家中,潜心研习参透,每一幅都临摹百遍不止,只是即便如此,与子玉画技相比,却也是云泥之别。”
临摹百遍!“其实我作得那些画都是心随所欲,没有什么章法的,而且当年那些画作,哪有什么可值得学习之处,你临摹那么遍,也是学不到什么的。”
卿云溪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却递给了曲陌,道:“既然单是临摹,学不到画技,不妨今日,我拜子玉为师,以后由子玉亲手教我作画可好?”
曲陌盯着那杯茶水,瞠目结舌,“什……什么?你要拜我为师?可……”
“怎么?子玉不情愿吗?嗯?”
“不不不!”曲陌赶紧摇头摆手,“不是情愿,你不是做了御前国师?日理万机,哪里还有闲心学作画?再说,我当年也是无心之言,你就不要耿耿于怀了……”
卿云溪始终奉着茶盏,没有收回手,“什么日理万机?天大的事也没有子玉的画重要,除非是我资质愚钝,子玉不愿意教,不然你便做我师父,可好?”
天大的事都没有他的画重要,连尹之尚且做不到这一点,卿云溪如此看重他,他怎么忍心叫他失望?曲陌从他手中接过茶盏,“好,我教你作画,不过不是做你师父,是做你友人,就像高山流水,缺一不可。”
卿云溪颔首浅笑,茶盏被曲陌取走,他摊开那只手,道:“好,知画之交!”
曲陌别过身子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上,“对!知画之交!”他说着欲言又止,卿云溪明眼看出他还有心思,追问道:“子玉还有话说?”
曲陌点点头,正欲开口,就听到耳畔传来一声“卿公子”,这声音是……姬九伶?两人同时侧首看去,果然是他。
两人一道起身,对他行礼,“姬公子。”
姬九伶走到两人面前,也行了个礼,道:“曲公子也在这里,听闻今日是卿公子的上车之喜,九伶原还想着水襄是会为恭贺卿公子而去的,却没有想到是卿公子先来紫云龙阁,卿公子是专程来听九伶的戏的吗?”
姬九伶今日的衣着与那日登高晒秋时的衣着相差颇大,那日是书生扮相,姬九伶生就是角的模样,书生扮相遮去了他的女儿柔气,他本身生的也不像俊美公子,那样子在众多公子当中实在是不出众。
今日一袭粉白广袖衣裳,衣边刺绣精制,腰间未用腰封,只用了一条大红衣带,衣带垂在下的丝绦到了脚踝,有许些女儿家的柔情,又有几分男子的刚硬,看着别有一番韵味,若是入画必定是极美的。
曲陌心下这样想着,就听卿云溪回应他的话道:“卿某是与子玉同行,方才曲段并未听过,才想上来听听,原是不知姬公子做角,否则定会备下赠礼。”
听戏子的戏,备下赠礼是各家公子的习惯,曲陌是不懂这些,姬九伶想必是在台上看到卿云溪,下台后卸了妆便急着过来想套近乎,卿云溪却没给他多少面子,不过也留了台阶,不让他面上太难看。
姬九伶好歹是伶人,逢场之事不会叫自己下不来台面,他微微颔首,就将目光移到了曲陌的身上,见曲陌在看他,收敛了目光道:“曲公子为何这样看着九伶?”
听到他问自己,曲陌才发觉从来走过来,自己的目光就一直跟着他,生来便是画中人,活在时间做伶人,实在可悲可叹。
曲陌收敛了自己的目光,对他作揖道:“曲某想为姬公子做一幅画,不知姬公子可能赏脸?”
姬九伶受宠若惊,谁都知道这位十四扬名的曲家小公子的画作千金难求,他主动提出要给自己作画,就连卿云溪都始料未及,好在台前幕后,做了这些年的伶人,没至于让他闻言失态。
“曲公子要为九伶作画,九伶自然是求之不得,那改日不登台时,九伶去曲府拜访曲公子,让曲公子为九伶作画。”
曲陌向来不喜欢改日二字,若不是先前为了向卿云溪谢罪,他恐怕都快半岁未有过作画的念头了,今日好不容易来了兴致,若是改日,还不知道改到那一日去,彼时恐怕早就没有兴致。
他道:“择日不如撞日,姬公子今日可还要登台?若是不要,就今日吧!”
姬九伶面露难色,没想到曲家小公子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卿公子与他如此要好,若是讨好了他,该是也讨好了卿公子。
他嗫嚅着道:“今日……倒是不用登台,那不妨这样,两位在此稍等,九伶去换身衣裳,便叫人为曲公子准备笔墨可好?”
曲陌摆摆手,“不必更衣,姬公子就这样便好,至于笔墨……”他扭头去看向卿云溪,道:“云溪既然学画,府上必定什么都有,我们到卿府去,云溪你不是想让我教你学画吗?今日就向姬公子学。”
卿云溪对于他这一突发的奇想,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听到他叫自己,迟疑了片刻,才道:“好,姬公子若是愿意,便现在随卿某一同回府。”
非但能让曲小公子为自己作画,还能被卿公子邀请到府中去,姬九伶当然是千百个愿意,有这求之不得的好事,他自然不会傻到去推脱,忙道:“两位公子盛情相邀,九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