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陌那么问完之后,卿云溪再没来找过他,不过就算是来找,估计也是被拒之门外,晚宴之后,他又贴到太傅府,张尹之再没进过宫,只是偶有时去赴江陵一的约,他问了尹之,似乎是在等陛下的召令,陛下迟迟没有召他进宫。
宫犹翎倒不是不想召他进宫,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便想着等小煜子回来,再从长计议。
尹之不进宫去,曲陌是欢喜的,江陵一虽官至三品,却平易近人,张尹之每回去赴约,他跟在后边,虽然听他们说话实在累得很,不过他们说起话来,便不分昏天黑地,好几回都聊到了夜里,他倒落得自在。
“你看着我做什么?快去梳洗,否则我出门,可不等你。”
曲陌趴在妆镜前看张尹之束发,他突然开口,吓得他手上一滑,打翻了台上的妆奁,奁中珠玉散落了一地,张尹之戴上发冠,轻叹一声,摇摇头俯身去拾起那些珠玉。
曲陌赶紧退了两步,觉得自己还是不添乱得好,他问:“今日又是那个江大人来约得你?尹之,你怎么忽然和他走得那么近?”
将地上的珠玉之器拾起来收进妆奁中,张尹之才道:”江大人年轻有为,难得当日在晋庭楼中,那样多的世家公子,只有他一人示好,我与他走得近,自然是为了附庸权贵。”
曲陌撇撇嘴,“尹之你说话怎么……”他想了想,想不出个合适的词,张尹之将妆奁放回原位,起身道:“好了,起了这么久,还不换上衣裳,今日是重阳,陵一约我竹溪岭三里亭见面,想必今日到场的世家公子、官场上人都不少,你向来不喜欢这些,不如留在家中,就不要随我去了。”
“那可不行!我要去。”曲陌说着赶紧去屏风后拿了衣裳披到身上,“我也是世家公子!”
“你呀!”张尹之摇摇头,“那就快些洗漱,别叫旁人都到场了,只有你我姗姗来迟。”
今日是重阳,挨了数十日都没有召张尹之进宫,宫犹翎是真的待不住了,可小煜子不在,她只能一人出宫,原本想去找林穆翦,后来想了想林穆翦一定会说,“宫中固然不好,可已观天下大局,陛下如今一国之君……”
那些教养的话,他都能说上一整日,想想都觉得可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自个出宫去!
上回让小煜子在那个犬门外准备好马匹,他居然没有做,结果现在钻出来,还是得走去都内,一个时辰的路,上回不知道往哪里走,这次知道了,可她才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看到好几位世家公子打扮的人朝一个方向去。
宫犹翎知道,重阳是等高晒秋的日子,看到这么多人往同一个地方去,想必是一定有很多人,肯定很好玩。
她跟上那些人,道:“哎!各位留步!”她作揖问道:“不知各位要往哪里去?”
那几位公子相视一眼,其中一人回礼道:“今日重阳,我们几人都是来赴约登高的。”
宫犹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反正只是觉得宫中烦闷,想出来玩玩,她道:“不知各位赴谁的约,我也想去登高。”
那些公子一听就笑了,方才回话的人接着道:“这是都内约定俗成的规矩,小公子不是都内人吧,愿意去便去,不过……我看小公子尚未及冠吧,有十四五了?”
怎么和曲陌说的一样,她凑到那些人跟前,“在下林犹恭,是万家县令之子,今年十七,虽然尚未加冠,各位公子不要嫌弃在下年纪小嘛!不以年纪论英雄,我能和各位公子一同前去吗?”
那些人当真好说话,宫犹翎跟着他们一块上了竹溪岭,远远便看见一个凉亭,上面还有牌匾,写着“三里亭”三个字。
“里边已经有了许些人,她刚一走进便看到了大表哥卿云溪,好在卿云溪似乎没有认出她来,只是在各位公子起身作揖问好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这位小公子有些面善。”
她赶紧道:“在下林犹恭,是万家县令之子,有幸见过卿公子尊荣,幸会幸会。”
卿云溪也没有怀疑,大概是那晚有流珠挡住了视线,他没有看清自己,他道:“原来如此,幸会!林小公子有十四五了吧,重阳登高竹溪岭向来都是及冠公子才会来,林小公子怎么也来凑热闹?”
又问一遍!宫犹翎皱皱眉头,“在下已经十七了,卿公子嫌弃在下年纪小吗?”
卿云溪赶紧摆摆手,“那倒不是,只是有些好奇,难道林小公子是提前行了成年礼?”
听他的口气,提前行成年礼似乎没什么大不了,曲陌也不过十八,说起来,卿云溪都在这里,曲陌不会也来吧!他要是来了,张尹之岂不是也会来?
宫犹翎忘了回大表哥的话,卿云溪见他不说话,想自圆其说,正巧这会儿又有旁人过来,他道:“姬公子?想不到姬公子也会来登高晒秋!”
鸡公子?宫犹翎回过神来朝来人看过去,来人对卿云溪及众位俯身作揖,“九伶见过云溪公子,见过各位公子。”
这姬公子的声音真好听,好听的宫犹翎脑中一下浮现出了叶悲秋的脸,他的这声音,若是不见人,单闻声,必定以为是个美人,虽说长相一般,但举手投足的气质却不一般,她不记得朝堂上有哪位姓姬的大臣,毕竟这样的姓氏,她肯定过耳不忘。
这么想着,她脱口而出,“你是哪家公子?”
姬公子听了这话,先是一愣,脸色忽然变得难看,在场的公子都似乎很是尴尬,卿云溪开口道:“这是林小公子,姬公子不要见怪,林小公子不是都内人,不知姬公子的身份。”
听卿云溪这么说,姬公子笑笑道:“见过林小公子,九伶不是哪家公子,不过是个伶人罢了!”
“伶人!”宫犹翎来了兴趣,“难怪你声音如此好听,你会唱戏,有机……”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方才一同上来的公子拉到后边,那公子小声对他道:“林小公子,你可不要得罪了他,他虽是伶人,身后的人,却不是你能得罪起的。”
那边卿云溪为她打了圆场,缓和了姬公子的神情,宫犹翎面露诧异,那公子道:“姬九伶一个伶人能到这种场合来,是因为他是正二品户部执事夏水襄夏大人的人,卿公子是少候身份,他不敢得罪,要不是卿公子替你说话,你可得小心点。”
夏水襄,宫犹翎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个人,这都内的人也太仗势欺人了,一个伶人还不能得罪,而且自己刚才说的话,也没得罪他吧!
不过人家公子好意她还是领了的,她道:“多谢公子提点。”然后又凑上去,故意道:“姬公子,在下有些好奇,你名中的‘伶’是哪个伶字?”
既然是伶人想必是伶人的“伶”,她这么说,就是想试试,得罪了他会怎么样,夏水襄再大的本事,还敢动自己不成?
果然姬九伶才缓和,此刻又变了脸色,却没有发作,答道:“‘伶伦吹裂孤生竹,却为知音不得听’的‘伶’字。”
没达到目的,宫犹翎不怕事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就是‘伶儿竹声愁绕空,秦女泪湿燕支红’的‘伶’嘛!”
“你……”姬九伶被她惹怒了,卿云溪对她直摇头,做什么要得罪他,都内的人都知道,姬九伶的脾性,可是很记仇的,今日敢得罪他,明日便没有好日子过,原先都内好些伶人名角,都是因为得罪了他,不是被毁了嗓子,就是被毁了容貌,总之是做了不了角。
宫犹翎就是故意激怒他,这人除了声音好听,简直一无是处,还敢仗势欺人,她身为一国之君,当然要在恰当的时候为民除害,看到姬九伶生气,她反而觉得有趣。
张口还想说话,卿云溪一把拉住她,紧接着开口道:“夏大人、江大人也来了……”
夏水襄,说曹操曹操就到,听到卿云溪的话,姬九伶果然立马换了一个奴颜媚骨的模样,凑到夏水襄身边去,“水襄,你非叫我来这里,这可不是我这伶人待的地方。”
以来就他告状,看到江陵一,下意识地向大表哥身后藏了藏,她记得先前自己革故鼎新就是他头一个赞成的,可别叫他认出来。
夏水襄看了看局面,大概明白了缘由,没有问他,只是道:“哪有什么该与不该的,可有人赶你走了吗?”
卿云溪赶紧道:“姬公子说得哪里话,姬公子肯赏脸来,我们自是欢迎的,既然各位都到齐了,便开始吧!”
宫犹翎给大表哥立了一功,不仅有才,性情也好!
卿云溪一声令下,所有的公子都让开了一条道,在六角亭边坐下,不知从何处出来几个下人,抬了案几上来。宫犹翎草草扫了一眼,在场的算上自己有十六位公子,曲陌和张尹之居然没有来,下人的东西准备了,卿云溪再次开口,“按往年规矩,今年也是三行,头一行是这连中,哪位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