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溪的话,曲陌听了之后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再来找张尹之。
一早到了太傅府,门房却告诉他,张尹之出门了,不是进宫去。他在他房中坐着等到了午后未时人才回来。
张尹之刚到家就听门房说曲陌来了,想着他应该是自己想通了,能想通便是最好,回到房中看到趴在桌上无聊的拿手指沾茶水在桌上作画的人,恍惚回到了小时候,曲陌初想学画,曲伯伯不许,他便是这样,拿手指沾茶水在桌山作画,后来被祖父看见,祖父认为他有天分,曲伯伯才终于送了口,许他学了这一样。
他正想着,走进去,曲陌便跳到他面前,“尹之你可算是回来了,我等了三个多时辰了!”
他抬手挡开曲陌还沾着茶水的手,道:“你怎么挨得住?我不在你自可自己去玩玩,在这干等着做什么?”
曲陌撇撇嘴,“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没心思去玩。”
他找自己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张尹之在桌边坐下,拿了杯盏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凑到唇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事?”
曲陌挨着他站着,道:“尹之你辞官吧!”
“噗……”张尹之一口茶水尽数喷到桌上,将曲陌刚作好的画面给毁了,他抬袖擦拭掉嘴角的茶渍,皱眉看向他,“子玉,你在胡说什么?”
他的反应让曲陌有些退缩,“我、我没有胡说,尹之辞官吧,我不想让你为官。”
张尹之眉头愈锁愈紧,他原以为曲陌是想明白了,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还来劝自己辞官,曲陌坐下,扯扯他的衣袂,“尹之你就辞官吧,官场险恶,人人居心叵测,这话不是你同我说的吗?既然官场如此可怕,你就辞官吧,你不是也不喜为官的吗?”
张尹之拂开他的手,“子玉,你别闹了,别将事事都当儿戏。”
“我没将这事当儿戏,我们是朋友,从小一起长大,我不想你当官,不想与你生疏,这个官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张尹之这回也恼怒了,旁的事顺他意就算了,官场上的事,他怎么也来凑热闹,他起身道:“这官对我就是重要,你是曲家小公子,有曲伯伯和两个哥哥替你顶着,可我不同,父亲不行文举,我是张家的独子,我若不为官,张家如何在朝堂立足?”
曲陌也站起身来,“非得在朝堂立足不可吗?太傅爷爷如今这般也没什么不好,与世无争,张伯伯为武将,镇守边关数十年,你面都不曾见过,为了为官,这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张尹之轻叹一声,“这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才要为官,我若在朝堂立足,张家便有地位,日后张家的子孙后代,也才能如你一般庸庸碌碌也无碍的。”
“借口!”曲陌反驳回去,“太傅爷爷做太傅,不就为了张家的子孙后代,张伯伯镇守边关,还不是为了你,你如今说的好听,子孙后代,还不是照样如此!”
“子玉!”张尹之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双拳,“我跟你说不明白,当官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也不只是为了自己,更不可能……为了你辞官。”
曲陌闻言,胸口剧烈的起伏,喘着粗气,忿忿道:“还说什么是朋友,你根本不拿我当朋友,我不过想试试你,怎会真逼你辞官,却没想到你……”他顿了顿,低声吐出后半句话,“连卿云溪都不如。”
张尹之脸色骤变,忽然发现曲陌头上的发冠,竟又换成了卿云溪赠他的玉冠,“子玉,卿云溪同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想?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卿云溪……”
“他什么都没说!”曲陌打断他的话,“涪哥哥,我原以为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你总是说他有所觊觎,你可知道他是如何待你的?他向你示好,你却将人远远推开,当初想巴结他的人,是你吧!”
子玉竟这样同他说话,张尹之瞠目结舌,听他接着道:“卿云溪他待我好,不过是因为喜欢我,他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要我高兴罢了,若非说觊觎不可,恐怕你才是有所觊觎的那个人!”
“子玉!”简直越说越离谱了,张尹之喝住他,“才几日时间,他有多大的本事,叫你这样想我?”
曲陌后退两步瞪着他,“我怎样想你,和卿云溪无关!是你让我这么想你的,我问你,若我不是曲家公子,你还会同我交朋友吗?”
张尹之一怔,他逼问道:“我若是随便哪个三下品官员家的公子,你可会与我做朋友?我不学无术、庸庸碌碌,你这样一个附庸权势的人,根本不会跟我做朋友,是不是?”
张尹之愣住了,若说不是,怎么可能?自己当年被父亲带到边关镇守,原本为期一年,结果去了两个月便被送回来,不就是因为当时和宁儿认识,宁儿只是边关百姓的孩子,父亲不想叫自己同一个百姓之子走得太近才让自己提前回来。
真如曲陌所说,他若不是曲家的公子,即便是自己高兴同他交朋友,祖父也绝对不会准许,就连及冠之后,他来找自己,祖父还说了那样的话……
……“……曲家的后生现在恐怕已经在府中等你了,涪儿,曲家现在正是得意之时,我张家没落,曲家还愿意与你往来,这个友你定要交好。”
他无话可说,曲陌见他不说话,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转过身去,等了好久才又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你为何会说云溪待我好,是有所企图,其实真正有所企图的,是你自己,你会这么想,才会这么想旁人,可是……”他猛地回身,对上他的双眼,“我没想到,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你想利用我,直说就是,何必去诋毁旁人?我将你当做朋友,你利用我,我高兴被你利用,但卿云溪也是真将我当做朋友,我不想日后,也让你利用他!”
张尹之摇摇头,走近他,他近一步,他便退一步,他只好,停下,解释道:“子玉,我从未想过利用你,我气你回家,就是为了不利用你,我当官是为了振兴张家,我做我的官,本与你没什么关系,我不是同你说的很清楚了,就算我现在附庸权势,难不成我从七岁起就开始利用你吗?若是如此,我何不当时就直接去接近卿云溪?”
曲陌别开脸,沉默了片刻,道:“卿云溪说,我不喜欢官场,他能为我不入官场,伯牙为子期尽断琴弦,这才算作是朋友。”
张尹之目露讶异,他接着道:“我将你当做朋友,你若不喜,我可为你自今日起封笔,你呢?可能为我弃官?”
张尹之摇摇头,长叹一声,“这不一样!子玉,你可不作画,可我不能不为官!卿家权倾朝野,卿云溪虽是卿家嫡长孙,可卿家并非后继无人,他不为官,反倒图个清静,我不为官,张家就完了!”
曲陌冷笑一声,“我可不作画,你不能不为官?哈哈……尹之,你还真是自私得很!我当初为何学画?不就是因为你说琴棋书画我需得会一样!我为你学画,你怎么不能为我弃官呢?”
“子玉!”这两者岂能相提并论?张尹之只觉得头痛得很,冷吼道:“你要我说多少遍,这若是我个人之事,我必顺你心意,可我肩负着整个张家!”
“别拿独子的身份压我!”他吼回去,“你为官又能如何,你说你不想让我涉足官场,是为了我好,我现在叫你弃官,也是为了你好!官场之事,居无定数,王朝后帝乾殷君大斩朝堂之事若是再发生一次呢?管他忠臣、佞臣,不都是枉死吗?”
当年王朝未分裂之时,最后一世君主,残暴之极,前朝官员几乎尽数被斩,才引起了反叛,将天下三分,这三分天下之一的宁国元帝,就是当时王朝的镇国大将。
曲陌接着道:“还是说,尹之你能做到元帝陛下那样,叛逆称王吗?”
“子玉!”说这些话,也不怕隔墙有耳,喝住他,“你怎么如此固执,我为官难道就不能与你做朋友吗?”
曲陌一怔,可他问卿云溪是,卿云溪是这样答得:子玉,我所欲也,官场,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取子玉,而舍官场者也。
“可是卿……”卿云溪都能做到的,尹之怎么会不能做到?
“够了!”张尹之气恼地打断他的话,“他几句话便将你哄骗住了,你说得对,他却是喜欢你的,可你可知道,他的喜欢,是思慕!”张尹之抬手指向他头顶的发冠,“玉簪上的那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是钱武肃王寄其夫人书信中所写词句,还有他赠你的扇子上的那首诗,是相思之词,我为何叫你远离他?我知你心性单纯,若是深交下去,他再对你表白心意,你忍心将他推开吗?”
曲陌大吃一惊,盯着张尹之的双眸,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我……怎么、怎么可能……可是他、他……”
“你以为他凭什么对你不生气?凭什么哄你高兴?”既然说了,就索性让他清楚明白,张尹之道:“你的所作所为,莫说是对卿云溪,就是对我,我也不可能不恼怒,他对你的百依百顺,早就超过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