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已入夜,陛下迟迟没有休息,一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自晨间大皇子落水之事后,陛下就一直坐在司千宫中,午膳也没有用,小煜子也不敢多说话,想来陛下定是自责的,只是自责归自责,不吃饭可不行。
宫仕们已经进来将午膳撤了,换成了晚膳,陛下坐着不动,小煜子鼓起勇气,护好耳朵,凑到陛下身边去开口,“陛下,保重龙体,您多少吃点吧!”
宫犹翎一点点将目光移向他,他赶紧后退两步,退到安全距离之外,宫犹翎抬手却没有去揪他的耳朵,只是撑着书案起身,走到桌边去,坐下,端起了碗筷。
陛下被自己劝动了?小煜子忙不迭地跟过去,开口正想说话,宫犹翎轻叹一声问道:“小煜子,午膳送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朕?”
什么!小煜子心下一惊,难道陛下不知道御膳房的人送午膳进来?他误解陛下了,陛下并没有自责的食不下咽,小煜子缩缩脖子,“奴才、奴才还以为……”
宫犹翎摆摆手,“行了,我问你,让你去找能医治阿离的痴症的大夫这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宫犹翎夹了菜自顾自地吃起来,陛下没用膳,小煜子自己也不敢去吃,就一直守在陛下身边,这会儿正饿着呢,准备等伺候了陛下睡下后再到御膳房去弄些吃的,看着宫犹翎吃,他咽了咽口水,答道:“奴才已经派人出去找了,这会儿还没消息,陛下不必急,大皇子这痴症都快二十年了,不差这几日。”
宫犹翎斜睨了他一眼,“宫中御医妙手回春,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能治好阿离的痴症的?江湖郎中,又有几个正有本事的?”
小煜子琢磨着陛下说的话,“陛下您的意思是,让宫中的御医去医治大皇子吗?可是……”
“可是宫中的御医不敢医治阿离。”宫犹翎放下手中银箸,“今日阿离溺水,是因为受到我的惊吓,扔了手中的芙蓉糕,要下水去寻,可他自己又不会水。”
这件事小煜子已经了解了,陛下又说一遍是什么意思?
宫犹翎接着道:“我出来的时候,问了太医,阿离的痴症能不能医治好,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小煜子睁着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盯着她,她接着道:“他说‘陛下放心,大殿下的痴症治不好’他说就算是扁鹊、华佗也医不好。”
小煜子似懂非懂,“既然这样,那奴才还让人找大夫吗?扁鹊、华佗都医不好,当今世上,可没听说有什么神医。”
还真是蠢,宫犹翎白了他一眼,完全没有听出自己话中的重点在什么地方,她只好说白了,“治不好便治不好,可太医让朕放心是什么意思?难道朕还生怕阿离的痴症治好了不成?”
小煜子一怔,“陛下的意思是,大皇子的痴症其实是能治好的,只是太医不敢治好他?”
总算是明白了,宫犹翎点点头,“对,必然是有人不想治好大皇子的痴症,而那个人可想而知……”
小煜子接话道:“是太后娘娘!”
这回反应还算快,宫犹翎点点头,听小煜子接着道:“太后娘娘不想让大皇子的痴症被治好,陛下就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没有大皇子相争,陛下才能登基,既然如此,那太后娘娘是为了陛下好啊。”
宫犹翎轻叹一声,“太后想让我做陛下,我现在已经做了陛下了,阿离的痴症,既然能治好,现在也可以治好。”
“今日之事发生在我身边,我才能让人去及时救了他,若是下次在发生这样的事,不就酿成大祸了,阿离那么单纯善良,朕可不希望,他不明不白的死了去。”宫犹翎重新拿起银箸,夹了菜送进自己口中,说话归说话,吃饭还是不能耽搁的大事。
小煜子点点头,“陛下说得对,大皇子生而无害,现在陛下登基帝位已经稳固,既然如此便直接让太医们去医治大皇子的痴症便是了。”
总算说道点子上了,今日她想了一整日就是在想这个问题,自己都登基这么久了,要医治,太后早就让人医治了,卿娣沐既然还不让太医松口,那必定是不想让他被治好。
“我是想让他病好,太后不想让他病好,太医院的那些人必定都已经通了口风,有谁敢来医治?”
小煜子便笑了,“这简单,陛下是陛下,陛下只需下一道圣旨,让御医院的太医们去医治便是了,治不好,就砍头,看谁敢不卖力。”
亏得小煜子还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还不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吗?有陛下之名,却无陛下之实。
宫犹翎摆摆手,“不行,要是太后不愿意叫他被医治好,难不成,我还真砍了那些太医的头?”
小煜子撇撇嘴,“那,陛下去和太后娘娘说说呗,太后娘娘毕竟是后宫中人,陛下万人之上,难道还会为难陛下?”
宫犹翎这下知道为什么太后会将小煜子送到自己身边做伴驾了,他这样的脑子,自己但凡笨一点,恐怕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一边吃着饭菜一边道:“话虽如此,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都治不好的痴症,忽然一下就被治好,先前御医院在做什么?前朝难道不会怀疑大皇子痴症医治不好的原因吗?”
小煜子恍然大悟,“陛下说的对,是奴才愚钝,既然这样,就还是让奴才在外边找大夫便是了。”
宫犹翎点点头,“是要在外边找,只是我怕,就算是找来了人,太后若是不想让阿离好,那人只怕也和太医们一样,说不定还会搭上性命。”
“原来陛下是担心这个。”小煜子想了想,“不如陛下发皇榜,昭告天下您要寻神医医治大皇子,彼时太后娘娘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发皇榜!是个不错的好主意,既能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仁君,又能让太后忌讳不敢阻挠,宫犹翎满意地点点头,“好!就这么做,你明日就去发皇榜,凡是能医治的人都请进宫来。”
“是!”
“太后驾到……”
宫仕的高喝声在华阳白屋中响起,卿娣沐走进这间几近荒废的宫室,侍候在宫犹离床边的人都纷纷跪下迎驾。
卿娣沐远远看了一眼床榻上似是睡熟的人,“大皇子怎么样了?”
立马有宫仕回答,“太医来看过了,大皇子已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这会儿已经睡了。”
卿娣沐走上前去,宫仕们立即跪行到一边去让开了路,“你们都先下去吧!让哀家好好看看大皇子。”
身后的宫仕纷纷退出内室,卿娣沐才走到窗边去,冷声开口,“想治好你的病?陛下心善,哀家可不心善。”
床榻上的人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卿娣沐冷哼一声,“哀家知道你没有睡,想想那些夭折的弟妹们,哀家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你不要贪念太多,这华阳白屋给的就是不慕名利的人,你不贪心,便能好好在这华阳白屋住一辈子,荣华富贵少不得你的,可你若是敢觊觎你不该觊觎的东西,就别怪哀家了。”
床榻上的人呼吸平缓,似乎真的睡着了,卿娣沐转身道:“你今日能装睡,明日也能装睡,既然要装,就好好装一辈子,要是那一日醒了,哀家就不敢保证你之后睡得是这床榻,还是牢狱了。”
床榻上的人依旧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你痴症其实早就好了吧,欺骗陛下可有意思?哀家能毁你一次,就能毁你第二次,你的痴症,这辈子都别想‘治’好!”
床榻上的人羽睫轻颤,却没有发作,卿娣沐接着道:“你母亲出身卑微,却还妄想母凭子贵,哀家留你一条小命,是可怜你连你的母亲都只将你当做获取荣华富贵的筹码!你得明白……”
“如今荣华在身,就别想着那些不切实际梦,陛下,不是什么人想当就能当的,哀家在宫中二十多年,你的一举一动,哀家不看就能猜得出,你好自为之吧!”
卿娣沐言罢走出内室,那些宫仕还在外边候着,她道:“你们好好伺候大皇子,大皇子这病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回宫。”
“太后摆驾……”
听到宫仕的高喝声,内室中的人缓缓张开双眼,眼中满是恨意,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攥起了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