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中元节,阿离也是在的,只是当时的阿离还没有恢复神智,宫犹翎并未在意,今日一早便将人请进宫中,小煜子退出去后,宫犹离跪下行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
他话还没说完,宫犹翎起身便走到他面前,“不用这些虚礼,阿离,你先起来吧,这次找你进宫,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宫犹离也不推辞,应声起身,“陛下尽管吩咐便是,臣王万死不辞!”今日的阿离的满脸都是官场上人的姿态,宫犹翎伸出去扶他的手半道上收回,当真是今非昔比了——……一身华丽简朴并存的衣裳,坐在活水湖边的钓鱼台上,手中还拿着一杆鱼竿,看似好像是在钓鱼,但是鱼竿上却没有鱼线,他时不时抓起一把鱼饵丢进水中,阳光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水中的鱼儿聚拢在他的面前,他却只是握着空鱼竿,好像是在等鱼上钩。
果然不是一般的心智弱,宫犹翎走过去,走到他的身边,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宫犹翎,一把丢开空鱼竿,护住自己的鱼饵,警惕的盯着她。
宫犹翎朝他怀中鱼饵看了一眼,是御膳房的糕点,被他捏碎了放在盘中当鱼饵用,宫犹翎在他面前蹲下,“你在钓鱼吗?”
他大概也觉得她没有恶意,松了警惕,却还是没有松开护着鱼饵的胳膊,他一只手端着碎糕点,一只手捡起鱼竿,“我在喂鱼”
除了用没有鱼线的鱼竿钓鱼之外,听他说话,看起来也不像很傻的样子,至少头脑应该比小煜子聪明点,她又问:“你叫什么?”
他的眼中充满了孩子般得怀疑,他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谁?”
“我是陛下,我命令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他似乎对她是陛下这件事十分忌讳,咬咬嘴唇,乖乖回答,“我叫宫犹离。”
其实宫犹翎知道他叫什么,她这么问就是想知道,这个心智弱的大皇子到底弱到了什么程度,还记得自己的名字,看样子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差。
她对他伸出一只手,“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宫犹离看了一眼她的手,摇摇头,“我要喂鱼。”
他的神情动作,都像孩子,说出的话也不像成人说的话,小煜子说过,大皇子大她三岁,现在应该已经及冠了,大概是无人给他行成年礼,发上还没有戴发冠,只是用一根金丝玉发带绑着。
小煜子看不下去了,上前去俯身在宫犹翎身边道:“陛下,我们回吧,太后若是知道您来这里,怕是要怪罪奴才们了。“这个大皇子无趣得很,宫犹翎起身,“我们走吧!”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衣摆被一只手拽住,她低头看过去,正对上宫犹离满是期待的目光,这种孩子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居然这么自然的表露出来。
“你有话对我说?”宫犹翎看着他,一如他看着她,只是一个低着头,一个抬着眼。
宫犹离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高高地举着手中的碟子,道:“我想吃玲珑酥。”
宫犹翎愣了愣,“想吃就吃啊。”转念一想,他虽然是大皇子,却没见到有人在身边伺候,在宫里的日子肯定不如自己舒坦,她说,“好,我一会儿让御膳房给你送来,你还想吃什么,就告诉他们,我让他们给你做。”
他点点头,松开抓着她衣摆的手。
宫犹翎动了动脚步,“那我,走了。”
他低着头,点点头,宫犹翎转身和小煜子一道离开钓鱼台,就听到他的声音传过来,“陛下,以后能不能带我去玩?我今天……要喂鱼。”
……正殿中无人,宫犹翎打量了一下正殿中的陈设,倒是比冷宫中还要凄凉些,除了桌椅什么摆设都没有,她往里间走,里面也是一览无余,床榻上的被褥看着倒是还好些,窗台边的临阳窗边的妆镜台前坐着一个人,正在费力的给自己绑头发。
宫犹翎走过,在他身后拍拍他,“喂。”
吓得他一松手,手中的发带掉到了地上,宫犹翎帮他将发带拾起来,递还给他,“你怎么不叫刚才出去的人帮你梳头?”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也没有接过发带,而是露出一脸委屈的神情,宫犹翎有些纳闷,“怎么了?朕来带你去玩,你怎么一脸不高兴?”
他瘪瘪嘴,“我想,吃玲珑酥。”
宫犹翎一拍脑门,自己昨天回去就被小煜子压了一堆折子,都忘了玲珑酥这回事了,她把发带塞进他手中,“我一会儿带你去吃,你先把头发扎上。”
他本还用一只手握着头发,听她这么说,松开手,道:“你帮我弄。”
……宫犹翎一走进华阳白屋,一声“阿离”还没叫出口,就看到一样东西从正殿中被扔了出来,紧接而来的是宫犹离的一声怒吼,“跟你说过多少遍,我不要叫花鸡!”
宫犹翎有些吃惊,和小煜子面面相觑,走进去,“阿离怎么了?”
一进去便看到一个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和坐在桌边的宫犹离,这……宫犹翎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黑衣人一怔,赶紧趴在地上,“参见陛下!”
宫犹翎愣了好一会儿,才在小煜子的提醒下反应过来,俯身拉拉黑衣人,“你先起来吧,阿离怎么了?”她说着绕到宫犹离身边去,宫犹离似乎被吓傻了,呆呆的看着她,等到她在他眼前晃了晃五指,才反应过来,指着黑衣人委屈的道:“我不吃叫花鸡,我要吃芙蓉糕。”
黑衣人低着头,看不出情绪,宫犹离有些狐疑,这个人的打扮跟个奸细似的,她好奇问道:“他是什么人?”
宫犹离看看她,又看看黑衣人,“他是芙蓉糕。”
……她从偏门出去,一直走到活水湖的钓鱼台,果然看见他蹲在水边喂鱼,手中盘盏里边装的是碎了的芙蓉糕,她悄悄朝他走过去,伸手拍拍他。
被她突然一吓,宫犹离一跃而起,转身丢掉手中的盘盏,宫犹翎后退几步,脚下一空,他赶紧出手,一把将人拉回来,被他拉回去站定,宫犹翎惊魂未定,她可不会水,方才若是掉下去了,宫犹离能不能救得了她,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被他抱住,宫犹翎心有余悸的往前逼了两步,离水远一点,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他将她放开,神色有些异样,宫犹翎看着他的神色,怎么和往日见的不一样?
方才自己险些落水,他出手相救,那动作简直像是个常年习武的人,难不成一个痴傻的大皇子,还有武师傅教他?
他盯着她一会儿,忽然脸色一变,看向水面方才丢下碟子的地方,叫了一句“芙蓉糕”,一跃进了水中。
……阿离并不在殿中,这时候八成又是去钓鱼去了,月无跟在她后边,口中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她也没注意,出了正殿便朝侧门走出去,刚走到竹林中小径,月无便高声开口,“曲径通幽处,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没想到王宫中还能有如此避世之处,简直比落花荡中还好!”
宫犹翎一把捂住自己的耳朵,他自己听不到,她和小煜子可听得到,“你小声点,别吓到阿离的鱼!”
小煜子忍住笑意将陛下的话写下来,宫犹翎回身瞪了一眼月无,朝路前边走过去,刚走出了竹林,便看到坐在钓鱼台上喂鱼的阿离,走到他身后去,唤道:“阿离!”
这回她没敢吓唬他,宫犹离迟疑着回头看着她,露出满脸地迷茫,那神情就好像头一次见到她一般,十分无辜。说起来,自从上回阿离落水之后,自己似乎就没有来见过阿离,该不会是他落个水,就将自己给忘了吧!
她指指自己道:“阿离,你还认不认识我,我是陛下,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吃玲珑酥、叫花鸡,还有芙蓉糕!”
宫犹离慢慢站起,手中还端着一盘碎的看不出是什么的糕点,将目光一点点从她的身上移到小煜子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到月无身上,然后又移回宫犹翎身上,摇摇头,胆怯地后退两步,眼看就要退到水中去了,说时迟那时快——月无快步闪身上前,一把将人拉回来,稳住他回身对宫犹翎道:“这就是陛下所说的大皇子?看来的确棘手!”
宫犹离使劲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躲到宫犹翎身后去满脸警惕地盯着他,沉默着不说话,宫犹翎一边抬手去安慰人,一边道:“阿离别怕,他是神医,能治好你的病,等你病好了,就不用再住在这里了。“宫犹离不信任地看了一眼宫犹翎又看了一眼月无,撇撇嘴,低着头道:“我没生病,我不喝药。”
宫犹翎哄道:“不用喝药,阿离乖乖让他给你治病,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都让小煜子给你拿来。”
宫犹离目光转移到小煜子身上,他似乎对小煜子很友好,对他伸出双手道:“我要吃、吃、吃……”
小煜子眉头一点点皱起来,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说出自己要吃什么,追问道:“殿下要吃什么?奴才这就去给殿下弄。”
宫犹离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活水湖中的正在啄食着他洒在水面上的碎糕点的鱼,道:“我要吃鱼!”
小煜子愣了一愣,宫犹翎也愣了一愣,本以为他每天都在这里喂鱼是因为喜欢鱼,没想到他喂鱼居然是为了等鱼长大了吃鱼。
倒是小煜子反应比较快,连忙应声道:“好,奴才这就让御膳房给殿下做一盏鱼,殿下要听陛下的话,乖乖让神医给殿下看诊。”
小煜子话刚说完,宫犹离又道:“我不要吃鱼,不吃鱼!”
还没来得及转身,又折回来,小煜子无奈道:“那殿下想吃什么?”
宫犹翎连连点头,等着他回答,他盯着小煜子看了好一会儿,放开她的衣袂,走过去围着小煜子转了一圈,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尖道:“我要吃他!陛下,我要吃他!”
……宫宴结束后,本该四散开的,宫犹翎即将穿过光华门的时候,却被宫犹离拦住了去路。与往日宫宴一样,最后离开的是她,宫犹离似乎是最先离席的,想必是离席之后就一直等在这里,“阿离?你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宫犹离的痴症治好之后,她便一直没有找到独处的机会,不知道痴症治好了,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当初给他芙蓉糕、叫花鸡吃的好,月无现在应该也已经回了太医院了,宫犹翎让自己身边的人退下,看阿离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私事要同自己说。
等到宫仕们都退出一丈开外了,她又道:“阿离,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想吃什么,还是想要什么?月无说治好了你的痴症,但是我一直都在忙小煜子的事,所以也一直没有得空去见见你,你不会怪我吧,你还记得我吗?”
宫犹离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对她行礼道:“参见陛下,是我不好,应当早点来参见陛下的,让陛下挂心了,多谢陛下为我寻来神医。”
阿离的痴症确实是好了,言行举止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听起来倒像是受过多年教养的皇子,比自己都要合规矩的多,难怪太后一直不许太医院将他的痴症医治好,若是医治好了,哪有自己登基的份,太后想控制住阿离,肯定比控制住自己难多了。
她摆摆手道:“没事没事,你是大皇子,就是我皇兄,我为你医治痴症是应该的,啊对了,既然如今你的痴症都好了,你毕竟是皇家中人,要不回头我寻两个师父,一个教你习武,一个教你学文,如何?”
宫犹离目露讶异,“陛下要寻师父教我?”
宫犹翎郑重颔首,接着烛光都仿佛看见宫犹离在听到自己这么说之后眼中的神采奕奕,她道:“你毕竟是皇家子弟,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当年是患有痴症,不学也没关系,如今再不学,日后,若是封王封爵让人知道你什么都不会岂不是叫人笑话?”
宫犹离对她作揖行礼,“多谢陛下厚爱,不过寻师父这件事,不妨陛下就交给墨衡去办吧,墨衡跟了我二十年,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人,也免得陛下烦神,陛下意下如何。”
……阿离的痴症医好之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完全没了当初的单纯模样,倒是让宫犹翎有些后悔医好了他的痴症!不过也幸好医好了他的痴症,现在才有人可依托,她道:“你与前朝无害,我要你帮我的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