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郎之死,卿云溪多日不上朝,大表哥为梅郎神伤,曲陌为大表哥担心,尹之哥哥又为曲陌担忧,这样一个死结,根本解不开。
原本除夕刚过,前朝应当是没什么事的,宫犹翎便特许尹之哥哥不必上朝,谁知今日一早,江南上了折子,说是茶米油盐件件没有,江南三州的商铺全都关了门,囤货不出,这种时候,应当赚钱的好时候,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梅郎去世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正是小煜子回宫的时候,好在现在有小煜子在自己身边,不至于太过慌乱,不过小煜子不在的时候,她老是心心念念着他,等人真回来了,却又什么忙都帮不上。
下朝都两个时辰,让他给想个法子,他来来回踱步,最后却只得了出这么一条结论,“陛下,奴才没什么好法子,不妨陛下将穆翦郎君传来,郎君聪明,必然有办法的!”
宫犹翎抬手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朕要是要传翦哥哥,还用你在这里想吗?我真不知道保你一条命干什么,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让你死在龙降寺算了!”
小煜子护着自己耳朵告饶,“陛下……陛下手下留情,奴才、奴才誓死效忠陛下,陛下……”
宫犹翎忿忿地将他的耳朵松开,为今之计也只能求助翦哥哥了,她长叹一声,“去把翦哥哥请来吧!没用的奴才!”
虽被陛下骂了,好不容易抢救回了自己的耳朵,小煜子赶紧连连应下,冲出政事殿去,不消片刻便带着林穆翦回来。
林穆翦一进来,不等她开口,便直接道:“陛下,江南三州这件事,臣有一计可解。”
想来是小煜子在来的路上就将这件完完本本地都告诉了翦哥哥,翦哥哥果然最聪明了,主意总是一蹦一个的,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赶紧追问,“什么办法?翦哥哥快说!”
林穆翦知道她心急,也不等她发话,便自己在桌案边坐下,“茶米油盐这些东西,对百姓而言比什么都重要,江南三州商铺囤积货物,我想为得并不是赚钱,而是想要引起暴乱,陛下想想若是民反了,江南三州可是大宁最重要的城池,此举岂不是毁了陛下的根基?”
宫犹翎现在无心听他分析,在他身边坐下,扯着他的衣袂道:“翦哥哥,你就别说这些了,这些我都知道,你直接说主意吧,我该怎么做?”
林穆翦颔首,道:“很简单,让臣和花枝美人去一趟江南。”
“什么?”宫犹翎一惊一乍,“不行!翦哥哥不能去,花枝美人更不能去,后宫不干政,这件事,翦哥哥出主意就行了,怎么处理是朕的事,不能牵扯上翦哥哥和花枝美人!”
林穆翦不急不缓,道:“陛下,大宁如今只有外患,江南三州若是出事,大宁便是内忧外患,陛下岂不是将自己陷于绝境吗?陛下想要保护臣和花枝美人,臣明白,只是陛下不能为了盲目的保护,将整个大宁都搭进去……”
不等林穆翦将话说完,宫犹翎一口打断他的话,“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翦哥哥,就算这件事你去能解决,那花枝美人算什么?花枝美人从未参与过任何政事,就算他去了又能有什么用?”
“陛下难道就没有想过,江南三州的商会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林穆翦反问,宫犹翎闻言一怔,商贾所要的不过就盈利罢了,与朝廷作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何况大宁若是出事,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处,囤货也不会给他们带来好的改观。
相反若是这件事做的不好,会惹来杀身之祸,江南三州的商会——宫犹翎似乎有些明白,却还是想林穆翦征询答案,“为什么?”
林穆翦为她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道:“陛下下令赐死了苏意,苏意的父亲是江南三州商贾之首,陛下觉得苏老爷会就这么算了吗?可陛下赐死苏意,事出有因,苏老爷不能明着向陛下要一个交代,江南三州的事不过是苏老爷在向陛下要一个交代罢了!”
果然翦哥哥的答案如她所想,“那……”
“所以臣要和花枝美人去给苏老爷一个交代,唯有这样,苏老爷才会善罢甘休,才会不给陛下惹麻烦,陛下可明白了吗?”他说着为自己也斟了一杯茶水,轻抿了一口,“这是今年江南上供的雪青吧,味道正好。”
“不行!”宫犹翎果断拒绝,“赐死苏意是我命令,就算是给交代也应该是我给交代,花枝美人是受害者,翦哥哥,你要带花枝美人去给他一个如何的交代?”
林穆翦安抚道:“陛下放心,有臣在,臣不会让花枝美人受到任何伤害,这件事唯有花枝美人能了解,有臣在花枝美人身边吗,他不会有事的,而且,陛下忘了?花枝美人本就是江南淮州人,这件事淮州州府叶悲秋是不会坐视不理的,若是花枝美人亲自去的话。”
宫犹翎有了一丝犹豫,林穆翦接着道:“淮州是江南三州之首,官商相护才是最可怕的,若是花枝美人亲自回去,淮州州府知道苏意之死的真相,陛下觉得淮州州府还会帮着苏老爷吗?到时候给他一个如何的交代,还是让苏家从此在江南销声匿迹不都陛下一句话的事吗?”
林穆翦说得的确有道理,宫犹翎皱眉沉思片刻,“翦哥哥,你确定不会再伤害到花枝美人吗?我已经让他受了一次伤,我不想……不想再……”
“陛下放心!”林穆翦安慰道:“陛下多派些高手跟着,有臣在,不会让花枝美人受到伤害的。”
宫犹翎咬唇想了想,郑重颔首,“好!就翦哥哥的,不过——花枝美人一直不愿会淮州,不知道他……”
林穆翦摇摇头,轻笑一声,“陛下放心,他会同意的——”
……“你自是没胆量的,敢做不敢当,性子软弱,却这般心狠手辣,对自己都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你自是没胆量的,害死了他,不也是害了自己?你自是没胆量的……”
“够了!”叶悲秋猛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别再说了,我不想听这些话……”
“你不想听,那你为何要做?”林穆翦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你看着自己的身子,可能想起他对你做的那些事?可能想起自己有多卑鄙?可能想起陛下为你自责的样子?可能想起当初的自己?你是该心痛的,陛下到现在都无法释怀,一辈子都无法释怀,陛下为了你,连审都不审便赐了苏意死罪,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陛下在用半个朝堂弥补你!”
叶悲秋惊得说不出话,林穆翦咄咄相逼,“苏意是商贾之子,自古商不涉朝堂,他能进宫,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前朝半数都向他们苏家!”
“你此举做得好,为自己永绝后患,只怕陛下日后就有的烦神了!”林穆翦嗤笑一声,“怪我不好!那****若是瞒了陛下,便不会有后边这些事了,苏意不会死,陛下也不会内疚,你能伤得就只有你自己!是我不好,我竟中了你的计,呵……我竟没有料到,你能做出如此可怕的事……”
“够来!”叶悲秋猛地拍案而起,“我错了?穆翦公子,这不都是你教给我的吗?你说我该好好保护自己,我保护自己错了吗?你说我太过软弱,我不软弱错了吗?你说我可怕,对!我是可怕,我顾不得那么多,我也不知他是什么人,我只想叫他死,只想叫他永无翻身之日,我这么做有错吗?”
他眼中的泪顺着脸颊滑下,“我……我不想让陛下自责,我也不想让陛下用朝堂做代价,我……我……”
林穆翦立起身,走到他跟前,抬手为他拭掉眼角的泪,“你错了,你知道自己错了,才会流泪,才会心痛,才会来找我,你为何不肯承认呢?你还是这般软弱,敢做不敢当,你这辈子都只能是个软弱之人!”
叶悲秋身子脱了力,在他面前一点点跪坐下去,口中喃喃道着,“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你说的对,我是个软弱之人,我是个无能之人,穆翦公子……穆翦公子,我好痛……”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我不想看着陛下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可我不知……我不知该如何向她说出这一切,穆翦公子……对不起、对不起……我好痛,痛得快要死掉了,我害怕,我不敢,我……”
林穆翦皱起地眉头一点点地舒展开,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然后慢慢在他面前蹲下,将人轻轻揽进怀中,轻声道:“你现在会痛,日后便会更痛,你想弥补,自有弥补的法子,你不该犯这错的,这错痛你一生,我也帮不了你,你来寻我也无用。”
怀中人泣不成声,他头次在他面前这样落泪,他虽软弱,却向来都脸上挂着笑意的,不论他说什么,不论他有多痛,从未这样哭过,哭得不像个男人,他倚在他怀中,一遍遍地道歉,眼中地泪不停地滚落出来。
林穆翦轻轻搂着他,“你软弱,你无能,你却不该有这样的心思,你若真想弥补,我指你一条路,就看你是否愿意走。”
叶悲秋顿了顿,看着他问:“我该怎么做?”
“回淮州。”这三个字令叶悲秋一下子慌了神,愣了神,也乱了神,林穆翦接着道:“不是让你出宫去,也不是让你现在就走,而是该回去的时候,再回去,回去后还能不能回来,我便不知了。”
叶悲秋目露不解,“什么……什么意思?”
林穆翦接着道:“你若是愿意,我会告诉何时回去,回去又该干什么,你若是不愿意,便此生活在陛下的庇佑下吧,只是你若选择活在陛下的庇佑下,便不要再来找我,你这样心狠手辣之人,对自己下得了狠手,不敢靠近你,也不敢叫你靠近我。”
叶悲秋慌忙应声,“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你该回去的时候到了,“陛下,臣就先行告退了,臣去告知花枝美人此事,陛下先将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明日臣与花枝美人便动身启程。”林穆翦起身告退,宫犹翎颔首应声看着翦哥哥退出政事殿,做了一年多的陛下,翦哥哥的聪明才智她已经见识过了,只是今日,翦哥哥的冷静超乎了她的想象,和翦哥哥相比,自己果然还做得不够!
林穆翦出了政事殿便直接去了流清殿,却在天莲池边见到叶悲秋,他仍是那一身霞色的衣裳,孑立在天莲池边的美人蕉旁,长发撩起两缕,用一枝梅绾在脑后,他走上前去,叶悲秋发觉身后来了人,缓缓回身,目光中原本的悲悯带上了一丝讶异。
两人相视,倒是叶悲秋先行了礼,“穆翦公子?”
林穆翦抬手,自然地将他鬓角垂下的长发捋到耳后,道:“明日,我们去江南,你去准备准备吧,明日卯时末,朱雀门见。”
“明日?”叶悲秋目光微漾,自己答应过面前这个人的,一切但凭他的吩咐,可是真到了这一步,江南——那个地方,他真的还回去吗?
他犹豫不决地神色被林穆翦尽收眼底,林穆翦张开双手,将人轻轻揽进怀中,在他耳边道:“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怀中身子轻颤了一下,没有说话,他将人放开,“苏意的父亲利用自己的身份让江南三州所有的商铺都关门囤货,现下刚过了年关,可这件事若是一个月之内得不到解决,江南三州必要出事,这件事因苏意之死而起,你可别忘了,苏意因何而死。”
叶悲秋下意识地连连后退两步,脚下一空,林穆翦猛地出手将人一把拉回来,圈进怀中,“我说过会帮你的,你别怕,江南可不是个可怕的地方,明白了吗?”
叶悲秋惊魂未定,也不知因为脚下踩空还是因为他的话,对于旁人来说,江南不是个可怕的地方,可对于他来说,江南简直是他的噩梦!可噩梦因他自己而起,他必要自己去面对,他点点头,吐出两个字,“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