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陌瞪着一双眼睛对他望着,好一会儿才将目光一点点移到他的双腿上,撇撇嘴,苦着脸道:“可是我不学无术,又不会武功,脑子笨,不会说话,还害你受伤,我这样的人,哪能和梅郎比?”
卿云溪摇摇头,抬手拿起桌上竹箸,夹了菜送进他面前盘盏中,“快吃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他言罢,端起酒盏,饮了一口酒,接着道:“子玉若真这么觉得,那倘若梅郎与子玉是云泥之别,我便喜欢泥,而不去奢求云,浮云过眼,你可见过有谁抓住吗?”
曲陌听得似懂非懂,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云溪喜欢我,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会,梅郎太优秀,所以……”
他还没总结完,卿云溪又摇了摇头,道:“子玉误会了,只是子玉以为梅郎优秀,旁人未必这么以为,浮云再怎么高高在上,亦是风吹既散,而地上的泥,却固本含根,两者相较,又怎么能说云是优秀的呢?”
这回曲陌总算是听明白了,“哦~我知道了,云溪你的意思是说,鲜花总要插在牛粪上,对不对?”
“扑哧……”卿云溪被他逗得笑出了声,“子玉怎么能将如此不雅的话挂在嘴边?何况,哪有人将自己比作那样东西的?”
饭桌上竟这么说话,曲陌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可怜兮兮地眨眨眼,道:“我就说我不学无术吧,说句话都能坏了云溪的胃口……”
他嘟嘟囔囔地像个受委屈地小媳妇,卿云溪端起碗筷道:“怎么会?子玉惯会生趣,好了,你再不吃,饭菜就真凉了。”
曲陌也端起碗筷往自己口中喂东西,扒拉了两口饭,又将碗筷放下,叹了一口气,卿云溪心细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得低落,问道:“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曲陌连连摇头,“不不不,我、我只是在想,陛下和尹之不知道有没有找到神医,宫中御医无能,要是医不好云溪的腿,我、我……”
他真是三句话离不开他的腿伤,卿云溪抬手握住他的手,道:“我因着你受伤,是你的不对,你若是想我原谅你,从现在开始,便不许再想这件事,否则,我可就真对你生气了。”
曲陌咬住下唇,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卿云溪一眼,点点头道:“那、那云溪就不要原谅我,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云溪应该怪我!”
他如今怎么还软硬不吃了,卿云溪无奈了,只希望陛下和张尹之能带回神医,医好了自己的腿,也好叫子玉宽心,其实如今这腿伤了,有子玉日日陪在身边,这辈子站不起来都是无事的,可他比自己还痛苦,看着也让人有些心疼。
此时宫犹翎这边……
等了几个时辰,神医几乎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要给带上,装了一马车,才终于收拾好,抬起胳膊用青衫衣袖揩了揩汗,对两人作揖道:“在下收拾了,可以出发了。”
宫犹翎手中拿着纸笔,好方便随时和他“对话”,她写道:你收拾这么多东西做什么?被褥之类的,王宫有的。
神医扫过一眼纸上字迹,道:“在下跟陛下回宫后就不回这落花荡了,这些东西都是在下的身家,王宫的固然都是好的,这些东西陪了在下多年,有些感情,就带着吧。”
此人分明就是想拖延时间吧,阿离倒是不打紧,可是小煜子还睡着呢,大表哥的腿也不知道宫中的御医能不能治好,她没好气地写道:那要不要把你的房子一起带走?
神医看后浅笑着一本正经道:“这就不必了,带着不方便,有些东西,该丢也只能丢了。”
宫犹翎腹诽,你也知道有些东西该丢就得丢,还带这么多的有得没得,不过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他,宫犹翎摆摆手,道:“那我们出发吧,尹之哥哥。”
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说话的张尹之却将她拦住,道:“陛下稍等。”说着从她手中拿过笔墨,写道:神医说进宫便不会来,是何意?
神医瞥了一眼纸上的字,指着宫犹翎道:“哦~在下忘了说了,在下听说陛下是女子,所以才要见了陛下再决定去不去,虽说陛下现在是女扮男装,不过容貌精致,在下决定要留在陛下宫中,做陛下的夫君,所以就不会来了。”
“什么!”宫犹翎一惊一乍,指着他道:“你之前只说要我来,你可没说我得跟你成亲你才肯救人,你怎么这样强人所难呢?”
神医目露疑惑,看看张尹之,又看看宫犹翎,再看看张尹之,道:“陛下说什么?草民听不见。”
张尹之在纸上将宫犹翎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神医笑道:“向来陛下虽然是女子,后宫想必也有才子佳人三千,多草民一个,也不妨事吧。”
这人是怎么想的?宫犹翎看了一眼张尹之,反正后宫中已经有了叶悲秋和和林氏兄弟,按小煜子先前所说,后宫中的人,只会多不会少,这个神医虽然想法异于常人,不过看样子,还能给叶悲秋解解闷,那个花枝美人每天跟自己玩秋千,也太委屈他了。
当今之计,得先让他跟自己回宫去救人,她点点头道:“那好吧,我准你跟我回宫,反正大宁的国库不怕多养你一个人,不过……”她强调道,“你能留在王宫里,却不能做我的夫君,我的夫君只能是尹之哥哥!”
陛下一边说,张尹之一边写下来给神医看,写到最后这一句,忽然停了下来,诧异地看向宫犹翎数日相处下来,他也知道陛下心性单纯,所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只是做陛下王夫,他始终不敢企及。
见他顿了下来,神医好奇追问,“陛下的王夫只能是谁?”
听到他说话,张尹之回过神来,写下“张涪”二字,见尹之哥哥落笔,宫犹翎大喜过望,尹之哥哥总算是肯承认自己的话了。
神医却不知道张涪是谁,却也不甚在意,摆摆手道:“草民不与张公子争,陛下留草民在宫中就好。”
就算是争你也争不过,宫犹翎心道,然后道:“只要你肯救人,想留多久都行,那我们赶紧启程吧,从这里回都内少则半月时间,不能再耽搁了。”
神医却一点也不急,慢条斯理地,细细琢磨道:“往后便不回落花荡了,陛下让草民在想想,还有什么东西需得带上的。”
宫犹翎一把从张尹之手中夺下纸笔,写到:“宫中什么都有,你要是再不赶快跟我走,我就让你绑了!”
神医看了一眼纸上的字迹,却不动声色,宫犹翎这会儿才想起,小煜子说,落花荡中有高手,可自己从进来到现在就只见到神医一人,所谓的高手难道还藏在暗处?
连死士都没有察觉到有所谓的高手在?
神医想起什么似的,道:“难怪在下总觉得忘了什么,药儿,出来。”
在他的一声轻唤下,被卷走了床板的床榻一震,一个身着一袭绿裙的姑娘从床板下窜出来,走到他身边,抬手在他面前比划了一阵,他道:“对,这位这就当今的女帝陛下,为师觉得容貌精致,配得上为师,药儿你怎么看?”
被唤作药儿的姑娘斜睨了宫犹翎一眼,轻嗤一声,抬手又比划了一阵,神医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当今陛下是聪慧之人,还有,为师要进宫去,就不回来了,你是跟为师走,还是留在落花荡中?”
虽然不知道那姑娘的比划是什么意思,不过听神医的说法,宫犹翎猜她是在说自己笨吧,药儿看了一眼宫犹翎,又看一眼神医,比划一番,神医道:“陛下身边有很多高手能保护我,我看你还是留在落花荡中吧,对了,陛下说要快马加鞭赶回都内,为师带着这么多东西,也不方便,我看不妨这样,为师将东西都留下,你要是再谷中无聊了,虽是可以去都内找为师,这些东西,就都交给你了。”
那姑娘急忙又比划了一阵,神医面露难色,道:“那好吧,”说着看向宫犹翎,“陛下,草民的孽徒想要跟草民一同进宫,恳请陛下恩准。”
他们之间说话,自己一半要靠猜,而且这个名唤药儿的女子明显对自己不友善,她的存在自己和尹之哥哥都丝毫没有察觉,想必就是小煜子口中的高手,这两人都来历不明的,要是都带回宫去,岂不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宫犹翎怀着不能将觉得自己蠢的姑娘带回去的私心给自己找着托词,摇头道:“不行,王宫不是什么人想进都能进的,我已经答应你让你进宫了,你怎么能拖家带口呢?”
宫犹翎话刚出口,药儿冷哼一声,开口道:“我师父答应帮你救人,你就应该答应他的所有要求,何况自古皇家没有一个好东西,我不放心将师父交给你们,你要是不让我跟着,我就不会让你们带走师父!”
还以为这师徒二人一个听不见,一个不会说话,原来这女子是会说话的,宫犹翎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道:“他只说我来就跟我走,可没说过还要带什么徒弟,小煜子说的高手,就是你吧!小煜子没有带人,我可是带了人来的,你要是敢拦,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药儿冷哼一声,“那你就尽管试试,我要是拦不住你们带走师父,就杀了他,你要救的人,一定很重要吧,要是师父死了,你该怎么办?”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留不下就杀了他,得亏神医听不见,不然估计得气死吧!
这么极端的人,宫犹翎还真是头一次遇见,她求助的望向张尹之,张尹之对她使了使眼色,然后对药儿道:“姑娘莫急,陛下许你跟着便是,神医毕竟你的师父,我想姑娘也不想这样做吧。”
见他们妥协,药儿也有妥协之意,冷哼一声,“你们明白最好,实话告诉你们,师父的双耳失聪,就是拜我所赐,你们要是敢耍什么花招,我就和师父同归于尽,也绝对不会让你们得逞!”
神医在目光在几人之间流转,好一会儿才插嘴道:“药儿,你在说什么?”
药儿转头对他比划一阵,他脸色稍变,似乎有些生气,“胡说八道!为师本还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要是真想杀了为师,也要试试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行了,你就好好在落花荡看家吧,为师不带你走。”
宫犹翎看得稀里糊涂的,张尹之也不甚明白,难道说药儿这个高手,还斗不过一个被自己徒弟伤了双耳的所谓神医吗?
神医甩袖道:“我们启程吧。”
若是弄不明白,宫犹翎才不会善罢甘休,从张尹之手中夺过笔纸,写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神医看了满脸敢怒不敢地药儿,却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对了,陛下还不知道草民的名字吧,草民名唤月无,陛下,我们启程吧。”
看得出神医不想解释,张尹之朝宫犹翎使了使眼色,在纸上书下“启程”二字。
药儿不甘不愿,但是月无的威胁对她似乎有些作用,眼睁睁看着旁人将师父带走,也没有跟上。
这位神医的东西堆满了马车,原本说留给药儿的,也因为这一闹非要将这些东西带走,马车满的人挤不上去了,偏偏就只有这一辆马车,三人只能骑马,落花荡中无马,只有张尹之与宫犹翎带来的两匹,如此需得两人同乘才行,宫犹翎还想,这样多个机会同尹之哥哥亲近,谁知月无便贴到了尹之哥哥身上,道:“两匹马正好,在下不会骑马,就跟这位大人同乘吧。”
连死士都察觉到了陛下想杀人的气场,偏偏这位神医却像什么都没有感觉到,自己就上了张尹之的马,宫犹翎气呼呼地瞪着他,大局为重,暂时先放过他,等小煜子、大表哥和阿离都没事了,再好好收拾他。
三人一路快马加鞭,才终于在即将冬月之时到达都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