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通的房子是两层的新式小楼，没有蚝壳墙，窗户也比传统的大许多。连城瞅着紧闭的红漆大门，心想不知冯家现在是否还住在这里。
既然那个人来浔埔村是为了杀掉冯通，那么他初见林荟时问的路，有很大的可能是通向冯家的路。
还有第二种可能，连城想。也许还有另一个知情者，那个人就是住在他的家里，而他自然和冯通的死也脱不开干系，甚至就是买凶杀人者。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也会对小女孩林荟的这场恋爱守口如瓶。
可是连城觉得第二种可能性很低。因为林荟谈论起冯通的时候，所描述的情境，分明只有他们两个人。
当时的浔埔村，有哪个地方能让这两个人连续几周单独相会，不被人发现？
此刻夜色渐深，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冯家也不例外，可见这里现在还住着人。但就在连城的斜对面，却有一幢黑洞洞的房子。那就像个黑洞，吸引连城走过去。
这家是……
这并不是谁家，这是幢还没建成的房子，只搭好了砖石骨架，停工很久了，一副破败阴森的气息。
这里从前并不是这样的。十四年前，这里是什么模样？
周围亮灯的房子反而将这幢黑屋衬得分外醒目，两个方型的窗洞夹着中间的门洞，有鼻子有眼。隔壁房子的灯光从最内侧的一扇窗洞外照进来，仿佛一扇小小的通向天国的圣门。连城跨进去，立刻就觉得黑暗完全笼罩下来，那貌似光辉的圣门忽然之间幽幽惨惨起来，成了黑暗中的烛火，反让人感觉阴森可怖。
这是三层楼的格局，一进门便有道螺旋台阶，小半层高，走上去才是真正的一层。一道掩墙后藏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地上有几堆枯枝叶，不知是风吹的还是人扫的，拱起在薄墙边，泛出一阵阵死气。
连城当刑警的时候去过几回凶案现场，此时虽然略觉压抑，却并不至于心慌。他从掩墙后的楼梯直上到三楼，从东边的窗洞探头出去，正能瞧见冯家宅子一楼客厅和二楼房间的窗户。
连城站在这窗洞前头，慢慢地回忆起来了这幢楼的来历。
这幢楼，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住过人了。
这幢楼主人也姓冯，在九七年的时候，家里连着病死了两个人，大概其它还碰上了些晦气事，便请了风水先生来看。具体风水先生说什么连城不知道，总之不会是好话，因为看过之后，这家人就搬出了小楼，去城里另住。这房子一直空了好几年，到连城读警校的时候，主人家终于决定推倒原楼，打算原地重建，但搭好骨架，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就那么半拉子一直到了今天。
也许是经济上碰到了困难，也许是……碰上了些别的事情。
这些且不去管他，连城将这幢楼的来历想清楚之后，就意识到，一九九八年的时候，原来在冯通家附近，居然有这么一个绝佳的观察点。隐形人究竟隐身在何处，也就不言而喻了。至于当年办案刑警为什么会忽略这里，也能理解。并非忽略，而是排除了这种可能。因为凶手可以在这个空宅中藏身，可以休息睡觉，可以解决卫生问题，但没吃没喝，一个人又能坚持多久。如果频繁出去找食，则必然会被村民注意到。
可是连城现在明白，凶手不是一个人，有人会帮他送吃的。
还要查下去吗？连城问自己。要把林荟变成一个从犯？
不。在投入这场初恋的时候，林荟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爱上的人将要干些什么。
哒。哒。哒。
这声音在荒屋中回响，停歇了片刻，又再次响起。
连城转过身，看着一个黑影从楼梯口一步一步升起来。
他早知道有人跟着，也知道是谁。但他没想到，她就这么上楼来，与他直面相对。
这意味着？
是的，再明显不过。纵然林荟在与那个人热恋时，可以不问他的过往，但当他突然消失的同时，发生了一宗无头杀人案，又怎可能不恍然大悟。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初恋情人，是个杀人犯。
男人不可信。这才是她最深的心理创伤吧。
连城瞧着她，林荟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走到窗前向下望去。她看的，正是对面的冯宅。连城转过身，与她并肩而立。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善，有些人恶，有些人快活，有些人悲凉。”林荟低声说道。
“有些人贵，有些人贱，有些人死，有些人活。不公平。”
然后她叹了口气。
“世界原本就不公平。”连城应和，心里却想，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后来冯通死了，我猜，这话也许和他为什么杀冯通，有些关系。”
她转过头来看连城，像是在笑。
“我的初恋是个杀人犯。”
“嗯。”
连城想安慰她，便又说：“但你不知道他会是一个杀人犯。爱情总是让人盲目。”
“我还是想不出，他杀人时，是什么样子。呵，我想告别过去，但你却要把过去揪出来。”
连城几乎要说因为我是个警察，随即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
“但也好，谢谢你。那么就拜托你，把所有一切都查清楚吧。他本与我约定，二十九号那天带我走，去西藏，我们有一张详细的旅行地图，一长串要去的地方。可是他没有出现，反倒杀了个人。那之后我再没有他的消息，我一度不敢相信，不愿承认，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但说实话，线索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我每天给他送水送吃的，我知道他有个计划，这个计划与冯家有关系，但我从不问，我想需要的时候，他自然会告诉我的。”
“十几年前的事啦，线索太少的话……”连城说到一半便止住。林荟此刻就站在面前，事情已经搞成这样，自己挖的坑就得自己填，如果真查不出来的话，也没脸再在林荟身边晃了。
连城隐隐后悔，并想起了自己关于秘密对林荟的劝诫。
世上的事情，总是知易行难。
“行，那么，他叫葛什么？”连城问。
“葛力。”
林荟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愿意相信，这是真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