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婚了。
他终于离婚了，我却没有一点欣喜。事实上，我已经不关心这个问题了，我关心的是孩子的病到底能不能看好。
我每天看着她纯真的笑脸清澈的眼睛，我都会痛彻心扉万分后悔。我开始后悔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后悔当初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把我们娘俩从怀柔接到了单位的公租房，这个小区住的几乎全是他的同事，出来进去，我能感觉他承受的异样的目光和压力。他的领导同事都知道了他离婚的事儿，倒也没人问太多，看到我们，都是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只是那种好像有点鄙夷又好像带着同情的目光真的让人犹如芒刺在背。是啊，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这是我们自己造的孽啊！可是，老天爷，你为什么不冲着我来，为什么要报应到孩子身上？
终于在一起了，我们却只有沉重的无奈的叹息。看遍了各大医院找遍了知名专家，我终于彻底绝望了认命了，我不再抱有她成长为健康正常的孩子的幻想，我开始准备接受命运的惩罚了。
……
我们只是公开的同居罢了，并没有领证。他没有提过，我也没有想过。这个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在沉重的现实面前，爱情是多么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对孩子很好很有耐心，为了陪孩子玩，他几乎放弃了工作以外的所有娱乐。为了教孩子走路，他双手托着孩子能坚持好久。这个时候，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倔强的坚持，好像那是一种信仰。他好像在赎罪，用百倍的虔诚在赎他曾经的疯狂。
有时候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真想大声喊，让他别痴人做梦了，专家们都已经下了结论了。可是，我还算是个母亲吗？我怎会如此脆弱？我想离开这里，我不想再看孩子的样子，不想再看他固执的坚持的努力，不想再这么压抑这么绝望！我想逃离这样的现实，逃离这样压抑的生活！
我越来越想家，那个到处有水的山城，我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那里才是我的家啊！北京不是我的家，我只是这里的过客，在这里我找不到我自己。这里太大，人跟人之间太冷漠！这里太挤，挤得我喘不过气来！这里冬天太冷夏天太热春天沙尘秋天干燥，还有那常常灰蒙蒙的雾霾的天空，都让我觉得灰心绝望！只有那个到处都是水到处都有花儿的不紧不慢安安静静消消停停的小山城才是我心安处，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找到我自己，找到属于我的平静。
我想我那个12岁的天真烂漫的女儿，她能让我感到生活还是有希望的，她能原谅妈妈吗？我想公公婆婆，那两位慈爱的老人总是会给我默默的支持，他们能原谅我吗？来北京以后，我换了手机号码，再也没有跟他们联系过。不是不想，是没脸跟他们联系，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们。
我还能回去吗？他们还能接纳我吗？这种压抑绝望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再过下去了。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我了，他的眼睛里只有女儿，那个小小的可怜的小人儿占据了他工作以外的所有时间！他带她去做定向训练，教她说话，陪她玩耍，给她按摩，他在女儿身上付出的心血和努力简直惊天地泣鬼神，我每天看他那样的虔诚和执着，都忍不住想哭，他是在赎罪吗？用自己的后半生赎罪？
我们现在很少交流，如果说话，也是围绕着孩子的病，探讨怎样治疗怎样训练。别的再找不出共鸣了。两个曾经那么相爱的人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真在一起了反而只剩下了冷漠和疏离？想想过去那样的甜蜜和激动，那样的炽热和疯狂，我真的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我更加接受不了孩子终生不能自理的现实！我实在不想再看她纯真无邪的笑脸了！不想再听她激动起来失控的口齿不清的大喊大叫了！她已经三岁多了，却还是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像个最漂亮的洋娃娃一样，天天在儿童车里坐着。
秋风又起，摇落满目悲凉。我悄悄订了回老家的车票，给他留了一封信，踏上了归途。我知道，他会照顾好孩子的。
再见，那个我曾经深爱过如今已形同陌路的男人。再见，北京！火车站的喇叭里响起汪峰沧桑的歌声，“……人们在挣扎着相互告慰和拥抱，寻找着追逐着奄奄一息的碎梦。我们在这里欢笑，我们在这里哭泣，我们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我们在这里祈祷，我们在这里迷茫，我们在这里寻找，也在这里失去，北京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