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桂英怨恨的瞪了跪在面前的刘氏一眼，她扭头看向默不作声的丈夫。
接到妻子的眼神示意，崔福全也不说话，仅点了下头，他身边的六十几个壮汉拿着武器，开始在前院、后院的五六间房子里打砸搜刮，整个澹家处处发出叮叮铛铛的摔东西声音。
刘氏抱住鲜血淋淋的澹二壮，而澹桂芹和小桂芬跑去澹木石身边。每当院子里发出破碎的声响，他们看向澹桂英和崔福全的眼神就更深冷一分。
“禀告主子，后院没有。”
“禀告主子，堂屋没有。”
“禀告主子，西屋三间没有。”
“禀告主子，没有。”
“禀告主子，没有找到。”
……
所有壮汉都回来了，全部没有找到契子。
崔福全笑吟吟的脸瞬间阴沉沉的，他眯起眼睛扫视澹木石和刘氏，“带着他们去村西的塘子，今日不交出契子，就把你们一家子沉塘！”
“姐夫请等等，契子也许在傻子手里。”澹桂荣适时出声，她怜悯的看一眼父母和弟弟妹妹们，终究不忍心看着亲人被溺死。她小心翼翼的走到崔福全身边，恭敬的行礼，说：“依妹妹看，那契子应该在傻子手里。”
“那更好办了。”崔福全冷笑，眼中闪动算计，看向院子外面的赵狗子，“你，去找傻子，告诉他拿契子来村西的塘子，换澹家人的性命。”
赵狗子忐忑不安的点点头，转身钻进人群里跑去村口找澹暠嵃。可是他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等到他返回澹家的时候，崔福全已经带着人把澹木石一家绑去村西的塘子。
当澹暠嵃回来的时候，赵狗子去找他还没有回来。澹暠嵃直接回了后院的东房，向留守的暗卫了解所有的情况，也庆幸舍命老头把姚青禾带离澹家，免去他一份牵挂。
澹暠嵃走出澹家院子，看到守在院门口的赵狗子，“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大哥，你快拿契子去换全家人的性命吧。我瞧着崔福全和桂英姐是真心要溺死你们一家人啊。”
澹暠嵃脸色冷了冷，大步朝村西跑去……
“哎，你等等我啊！”
赵狗子大喊着抄起旁边的一个木棍子，追着澹暠嵃跑去村西。
—— —— ——
一天之中两次来到村西高墙外的塘子，村民们已经忘记还饿着肚子。他们想要出声劝阻，却胆惧于那六十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就算与澹木石交情好的澹春明和张六，也不敢冒冒失失的上前阻拦。他们聚集村子里几个仗义的村民暗量如何赶走崔福全和澹桂英，如何与六十几个壮汉抗衡。
此时，澹满财拖着受伤的腿回到家里，他被澹暠嵃丢在山里，下山的时候遇到野山羊。平时在村子里为非作歹的他被一只野山羊追得满山跑，最后一脚踩空摔滚下山坡，硬生生把腿摔断了。
有命在就好。
这是马氏见宝贝孙子平安回来后说的唯一一句话。然后她坐在院子里望向村西，想着她的大儿子一家真的会被丢入塘子里溺死吗？
不管怎么恨，澹木石终究是她的亲儿子。马氏犹豫着要不要去劝劝，思来想去又担心崔福全会报复她的这边一家人。
“儿啊，你们自求多福吧。唉！”
马氏摇头叹气，呆呆的坐在院子里，等待大儿子一家被溺塘子的消息。
同一时间，村西边的塘子边上围了全村的人。
六十几个壮汉押着澹木石，刘氏，昏迷不醒的澹二壮，很有骨气的澹桂芹和哭哭啼啼的澹桂芬。
塘子的堤岸上，澹木石和刘氏被反绑了双手跪在泥泞上，只需壮汉从背后踹一脚，他们便倒入塘子里，连个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刘氏红着眼睛，含泪仇视的盯着不远处的大女儿。如今，她深深感悟到生女悔终生的痛意。
同样是女子，澹桂英像头狼，贪婪的吞食着娘家的财产；而姚青禾却是个聪慧多情的女子，她为家人的生活不惜冒险。只要是为家人好，她从不算计钱财多少。
“儿啊！儿媳妇啊！你们两个好好的过日子，天涯海角总有你们的归处。千万别再回来了，别回来了。”
“傻子不傻了，不会跑来送死的。”澹木石安慰着老伴。
自从姚青禾嫁入家里之后，他发现经过儿媳妇的教导，傻儿子越来越成熟，也不像以前那般只知道吃糖。有时候会突然一本正经的处理事情，像个成熟的男人。
刘氏回头望望村西的大门，怅然叹气，“真希望死前再看一眼大壮和青禾。”
“你傻啊。他们如果回来，还不是和我们一样送死吗？”澹木石看向碧绿的塘子，惆怅的说：“老婆子，下辈子别再嫁给我啦。我呀，真不是个好丈夫。”
刘氏微微一笑，“谁说的，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我呀，下辈子还嫁给你，只给你生儿子，不生女儿。”
澹木石嘿嘿笑，大声道：“对。咱们只生儿子，不生女儿。”
“你们说什么？”
澹桂英气得脸色发青，她走过来一脚踩在澹木石的背上，骂道：“你也算是个爹？你连亲女儿都不认，下辈子还想当人吗？”
“哼，我看你们下辈子当猪当狗当驴子吧。”
澹桂英狠踹澹木石驼起的脊背，差点把他踹进塘子里。
刘氏回头瞪着她，啐骂：“你个黑心的毒妇，你根本不是我们的女儿。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们，否则我们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想死还不容易，只要你们交出契子，想怎么死，我成全你们。”澹桂英抬脚踹了刘氏的后腰，疼得她倒抽一口气窒闷在胸口。
刘氏痛苦的蜷曲着身子闷咳着，急得澹木石跪着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孩子，你到底是人是鬼？我们是生下你的爹娘啊，你果真不念亲情？”澹木石仰头看着阴冷笑容的澹桂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澹桂英蹲下来，伸出手为澹木石擦去脸上的泪珠，“要怪就怪你们自己。你们心里只有两个儿子，何时看到我的好？”
“你的两个弟弟都是残疾，我们当爹娘的自然要多顾照他们一些。你也是为人母，怎能不领会我们的苦心呢。”
“呵呵，我对我的孩子很好，不管他们是男是女。”澹桂英脸上闪现母亲的慈爱，可看见澹木石时又是冷冰冰的表情，甚至眼中满是仇恨，“你们不配为父母，我不过是借由她的肚子生出来，再吃几口你赚来的粮食。可是我掌家多年，早就偿还给你们，不欠你们的恩情。”
“好啊好啊，从此两不相欠。即便我们死了，也是干干净净的。”澹木石大叹一声，低头安慰着痛哭流涕的刘氏，“老太婆，我们还留恋什么呢。走吧，该走了。”
“好。”
刘氏抽噎的回头看看昏迷不醒的儿子和两个女儿，柔声道：“孩子们别怕，爹娘先给你们在前面探探路，你们……你们随后就来。”
“爹，娘，你们走得慢点，多等等我们。”澹桂芹哭着说，给父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小桂芬也不哭了，学着姐姐的样子磕了三个头，“爹娘，我怕黑，你们一定要等着我们。”
“好。”
刘氏答应一声，和澹木石相互依靠着站起来。尝试几次都没能成功，最后还是澹桂英“好心”的扶了他们一把。
“呸！滚开！”
刘氏啐了一口，扭动身子挣脱开澹桂英的手。她怨恨的瞪了大女儿一眼，嘲讽道：“今日你逼死我们，明日等你的女儿长大，你也会一样被你的女儿逼死。因果报应，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原本听到父母和妹妹们的哭诉，澹桂英心中有点软弱下来。可现在听到刘氏的诅咒，那软弱下来的一角又重新坚硬起来。
“呵。不管我的下场会不会好，你是看不到了。”澹桂英推了刘氏的背，“既然想通了就自己下去吧，别脏了我的手。”
“滚开！”
刘氏怒瞪一眼。望向身边的丈夫时已是满目柔情，夫妻风风雨雨三十载，当初逃难北上来到澹家堡子，不管多穷多苦都没有想过分开。
“老头子，大壮的爹，今日能和你一起死，我这辈子值了。”
“老婆子，同年同月同时死，我也值了。”
澹木石微微一笑，说：“我们跑不了，松绑吧。”
刘氏轻哼，“小人之心阴暗，怎能明白我们此时的心情。”
“就是。”
澹木石看着年老色衰的老伴儿，回忆年轻时第一次在洞房见到她含羞带怯的俏模样……
“嘿嘿嘿！”
“笑什么呢？”
刘氏白了老头儿一眼，“老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怎么，想美人呢？”
澹木石嘿嘿傻笑，“是啊，想美人呢。一个老美人。”
“老美人？”刘氏轻哼，已经松绑过，她抬手摸摸自己松驰的老脸，傲娇的问：“有我美吗？”
已经松绑的澹木石搂住她，望向面前碧绿的水面，“当然没有你美啦。你是天底下最美的老女人。”
“哼，算你识相。”刘氏娇羞的轻哼，搂住老头儿的腰，说：“下辈子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你记得过奈何桥的时候，少喝点孟婆汤啊。”
“我不会喝的。”澹木石信心满满的说：“就算喝了，我也能找到你。”
世间最美的情话就是面临死亡时，你最爱的人说着下辈子不会忘了你，而最爱你的人说着还能找到你。
刘氏含泪长叹一声，“走吧。咱们死了，才能让混账们安心不是。”
“对。我活了五十年，也够本啦。”
澹木石搂着刘氏，一步步踏入碧绿色的水面。
“等一等！”
“等等！”
两道声音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