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整个后宫,谁都知道皇后是不得宠的,为什么呢?因为皇上即使在每月例行到凤仪宫走一趟,也从不曾在皇后那儿留宿过夜。
所以即使皇后执掌凤印权颠六宫,在后宫诸妃眼里,永远都是那么一个得不到皇上宠爱的可怜虫。
是的,你没看错,我就是那传说中的可怜虫。
可想而之,由于我这当皇后的不争气,凤仪宫长期得不到佑嘉皇帝的恩泽雨露,当听说皇帝今晚要移驾凤仪宫后,我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通通沸腾了。
我几乎是被扛着去沐浴的,撒满花瓣倒入香精的浴池熏得我有点想吐,七八个宫女齐齐下池对我上下其手,我被折腾得险些阵亡,待我从晕眩中清醒,人已经被扛到内间扑粉修甲,试衣配饰。
“娘娘,您说这件明黄的好呢还是这件艳红些好?啊,这件紫金色更显您高贵的气质……”小桃红指挥小宫女将十来件衣袍一一拎到我眼前提溜一圈。
“这里、这些全部都换掉,皇上好书法,这边挂两副,那些全部收掉!”小锤子指挥小太监将我平日心头好的装饰全部换成了皇帝喜爱的书法画。
“把这些绒毯全部收起来,一块板砖都不能放过,全部擦拭干净!”小锯子安排宫女太监把本就一尘不染的大殿重新打扫。
“这是什么菜?一点都不讨巧,一点都不精致,全部换掉!”小铲子又在尖酸刻薄地挑剔御膳房送过来的菜单。
每月佑嘉皇帝来我这,他们都要整这么一回,我明明是坐着不动最闲的那一个,可每月这时候都比来葵水还叫人煎熬痛苦。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让他们收手,可他们跟魔障似的说也说不通,我唯有随他们去了,免得他们太过寂寞无聊。跟了我这样的主子,是挺委屈他们的,其实每次佑嘉皇帝也就来那么一个时辰,哪里注意得了那么多。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打扮得这么漂亮有什么用,那人又哪里会去欣赏?既然不懂欣赏,何必弄得那么漂亮?我犀利地挑剔起给我上妆的宫女:“再扑厚一点,这么点粉哪里够。”
小桃红凑过来一张愁眉苦脸:“娘娘,近年宫中流行素妆,素妆!您这脸就这么小,却要扑那么厚……”
“你的意思是说本宫现在不好看?”我斜睨她一眼,小样儿立刻噤声住嘴。
夜间华灯初上,我率领宫人迎接圣驾,好在这人准时来了,否则这么凉的天我这样的伤患要等他吃口饭可不容易。
我正要行礼,他突然扶住我的手臂一拉:“秋夜凉,先进去吧。”
我心里有些古怪,他已大步往里边走。
敢情这是饿了?
我正提裙跟上,恰好跟落后几步的海公公并肩,他一见我,猛地往后缩,眼一抽一抽的。
……敢情这是眼疾?
我们稍一入座,这一道道菜如流水般递了上台面。
这阵子我为了养伤,日日戒荤如素,差点没把我给饿死,本来听说皇帝今晚跟我一块吃饭,我还寻思着终于能够大快朵颐,结果菜一上,我当场傻眼,险些没把筷子折断。
这么大的桌子,皇帝那边珍馐美味,全是荤菜。我一低头,三个清菜一碗素粥,这还是皇后过的日子嘛?!
我充满怨恨地瞪小铲子,他作眼观鼻鼻观心,要不是皇帝在,我真的要掀桌了。
没有那么大的希望就不会那么失望,要不是皇帝说上我这吃饭,我就不会盼星星盼月亮地想着吃肉,还能清心寡欲地吃菜喝粥,可你让我看着这一整桌的肉不能动,这痛不欲生,还不如一刀割了我得了!
“皇后的伤势可好些了?”佑嘉皇帝在海公公的侍候下,细嚼慢咽地吃着肉,满嘴肥油。
我憋了死劲不去看他的嘴,点头如捣蒜:“臣妾好多了,太医说臣妾这伤养得好,恢复得快。”
“那就好。”他点头,又是一口獅子头。
我此生就没吃过一顿这么煎熬的饭,当下对佑嘉皇帝恨屋及乌,连带他吃饭的动作也更不顺眼了。
我手里握着玉勺,一口一口喝粥,满是索然无味,吃着吃着就走神了。
小桃红在一旁殷勤地给我布菜,我走神走着走着又被逼了回来:“不要夹苦瓜,谁让做苦瓜的?!”我本就满身怨念,一见平日最不爱吃的东西,立刻火上添油,烧得旺旺的。
小桃红何其无辜地瞅着我:“是皇上说吃苦瓜好,降火。”
我这才发现我刚神游太虚,佑嘉皇帝趁我不备居然指使我家小桃红给我夹苦瓜,简直不能忍!你吃肉就吃肉,为什么要逼我吃苦瓜,我凭生最恨的就是这玩意,苦不拉叽的,我心头都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还要逼我吃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喏,你吃。”我脑子一根筋喀砰就断了,想也不想就夹起那几片苦瓜往皇帝碗里扔。
“……”
“……”
“……”
“……”
一时间,所有人默成一片。
我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干了什么蠢事,握住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两眼傻傻地干瞪着。
他的坐姿看起来有些僵硬,神情倒是没变,视线落在面前的玉碗中,而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碗里的那两片苦瓜上。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死去。没有一个人敢吭声,唯有皇帝在一片沉寂中提筷,将那两片苦瓜夹入口中,细细嚼咽吞入腹中。
这一个仅仅维持不到几秒时间、再平常简单的动作,让众人提到嗓门的心终于缓缓放回原处。
我宫里的人想必经此一事,魂儿都吓没了罢?我看小桃红布菜的手还有些颤抖,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心里一阵阵地发虚。
“没想到皇后也有如此稚气的时候。”他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继续吃着海公公为他布的菜。
我唇角抽搐,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佑嘉皇帝自己伸手夹了一筷子的苦瓜放在玉碗中,动作微顿,抿唇说:“你让朕想起一个人。”
我只觉心中一窒。
“她曾经也对朕说过同样的话。”
我牵动嘴唇,颓然地收回手,心底有些恍惚还有些茫然。
原来他记得,他还记得有人说过这样一番话。
那为什么又忘了,忘了我们的约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