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鸣站在树下,右手颤抖的搭在树杆上,眼中透着震惊、愤怒、无助以及迷茫。不远处停着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车门边靠着一对男女,紧紧的拥在一起。女孩一手搭在男人肩上,另一手在男人的胸口画着圈圈,脸上带着羞涩,眼角透着春意,超短裙下修长洁白的大腿,在男人身上轻轻的摩擦。
“晓琴……”扶着树枝的右手指节发白,渐渐无力的滑落,李一鸣抿着嘴,无声的呢喃着女友的名字。
男人一个横抱,在女孩的惊呼中将她抱起,带着野蛮的笑声朝着楼道内走去,女子双手顺势环住男人的脖子,娇羞的靠在对方怀里。
轻轻的将手中的玫瑰放在树下,李一鸣木然的转身。走出小区时,抬头深深的看了眼,那里有一拉着蓝色窗帘的窗口,孤寂落寞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李一鸣没有发现,他身后的阴影中,一直站着另外一个人,嘴里叼着根烟,手中提着个蓝红交错的编织袋,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嘴角却挂着一丝无奈的笑容。
李一鸣,杭城师范大学应届毕业生,就读舞蹈专业,女友季晓琴是他的同班同学。两人相恋两年,计划着今年过年约见双方父母,然后正月订婚。考虑到杭城的房价和生活成本,两人约好,一起回李一鸣的老家丽城生活,一起打拼。杭城师范大学的文凭,在丽城这样的小城市还是很有市场的。虽然家境一般,但李一鸣自信,凭借自己的专业能力,找份稳定的教师工作是没问题的,然后弄个舞蹈培训班,足够编织一个幸福美满的家,这是他对季晓琴的承诺
今天是他在教育局面试的日子,同时也是季晓琴的生日。电话中他和季小琴约好,三天后她们一起补过生日。然而年轻人的浪漫情怀,让他面试一结束就直奔车站,连夜搭车赶往杭城。
恋爱中的男女,管这个叫罗曼蒂克。
可现实……
玛莎拉蒂的车主,李一鸣认识,叫郭翔,算是李一鸣的朋友。曾经为了追求李一鸣舞蹈班的同学,和李一鸣“兄弟”过一阵子。郭翔的爷爷退休前是个京城大佬,父亲是云龙建筑集团总裁,根正苗红的官三代富三代。
当初的季晓琴对这个富二代极度鄙视,而且时常嘲讽。可现在,自己离开不杭城不到一个月……
茫然的走在街口,八月的杭城,带不走夜晚的潮热。凌晨2点,各个娱乐场所相继打烊。夜游而归的年轻人使得寂静的夜晚多了一丝喧闹。身旁走过男男女女相互偎依,李一鸣脑海中的感触再次强烈起来。
曾经的爱意缠绵,曾经的山盟海誓,曾经憧憬的幸福,曾经勾画的未来。这一刻似乎都如泡沫般的破裂,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突显自己的无能和现实的残酷?
下意识的爬上一座不知名的大厦。顶楼天台,有李一鸣初吻的记忆。
身后阴暗的胡同里,燃烧的烟头落在地上,溅起一丝火星,一只颜色灰暗的人子拖鞋慢慢的抬起,轻轻踩灭烟头。红蓝交错的编织袋来回摇摆,跟随着李一鸣走进大厦。
靠着栏杆,眺望杭城夜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突显着这个城市的繁华。身处回忆中相似的地点,心中的迷茫和挫败感再次袭来。季晓琴温柔的娇嗔细语,夹杂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眼前模糊回荡,渐渐清晰。闭上眼,季晓琴翩然起舞,睁开眼,仿佛远处每一栈亮着灯的窗帘后,都有季晓琴的身影。
李一鸣脱下鞋,慢慢的爬上栏杆,颓败的在栏杆上坐下,双脚挂在空中,无力的摆动着,双眼渐渐空洞。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父母在他九岁的时候离婚,然后相继再婚,然后相继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们都有自己的家……”想到这里,李一鸣挑了挑眉,不知道这是安慰还是其他的什么。
“酝酿的差不多就行了,跳吧,赶紧的。”一个声音忽然从李一鸣身后传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李一鸣差点掉下去。李一鸣死死的抓着栏杆,愕然转头。身后站着个男人,四十岁左右,光着膀子,一条鲜艳的沙滩裤,一双人子拖,手里提着个尼龙袋,正用戏虐的眼光盯着自己。
一时间李一鸣竟然说不出话来。
李一鸣不说话,那男人喊了一句后也不开口,自顾自的在边上坐下。从尼龙袋里摸出罐啤酒,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李一鸣。
李一鸣有点不知所措了,酝酿了许久的情绪在那男人的眼光下荡然无存。不自在的扭了扭了脖子,紧抓栏杆的手有些发麻,略微调整了下坐姿,想说点什么,可却说不出口。
“当啷”,男人喝酒很快,一口气干了一罐,将空罐子随手一丢,又从尼龙袋里拿出一罐。
“跳楼?”男人终于开口。一开口,让李一鸣觉的释如负重,刚才的气氛过于诡异。
“没……”李一鸣下意识的回答。
“不跳楼跑这坐着干什么?想事情?”男人笑了,但眼里戏虐更重。
“恩。想点事情”李一鸣老实的说道,好像在这个男人眼神的注视下说不了假话。
“看样子是想不开啊,方便说说吧?我好歹算个过来人。”男人随手从尼龙袋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根点上,动作行云流水,神情却道尽沧桑。
“……”这李一鸣说不出口了,虽被对方气势所迫,但这事怎么开口?女朋友出轨让自己撞见,然后自己就上天台?上天台能干什么?正常的逻辑推理就是跳楼吧?
“不好意思?那行,让我猜猜。”男人看到李一鸣那扭捏的样子,罐了口酒,自顾自的说这:“看你这衣着打扮,不像是生意失败,你没那能耐。”
李一鸣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身简陋的路边摊,脚下的袜子还带了个洞,尴尬的缩回又脚,躲到了左脚后面。
“看你这年纪吧,不会是高考失利,年纪大了,真到你这岁数,考不上大学也不会寻死。”
李一鸣习惯的去摸自己下巴的胡渣,但一松手,人一晃动,他赶紧继续抓紧栏杆。
“看你这气色,不像是得了绝症,手都快把那栏杆掰弯了。”
李一鸣无力的看着这个大哥,你是来逼我跳楼的吧?
“女人!对不对?是女人吧?”男人打了个响指,忽然提高声音。
李一鸣尴尬的点了点头。
“还真是啊?来来来,这女人的事啊,哥给你说道说道。”男人忽然显的有些兴奋,和一开始那高人气质有些出入。
这一闹腾,李一鸣不自觉的爬下栏杆,关键是手真酸了,刚才心如死灰,坐在上面没什么感觉,这会气氛和情绪都没了,坐上面感觉两腿发软。
“来,坐哥边上,哥给你好好说说。”男人见李一鸣过来,扯着他的裤脚让他坐在自己边上。
“这女人啊……”男人仰望星空,眼神逐渐深邃。
一秒……五秒……十秒……一分钟……
“我们还是不说了女人了,那玩意麻烦。来,喝酒。”男人深邃了近一分钟,长叹一声,从编织袋里摸出一罐酒递给李一鸣。
“我……我不喝酒”。李一鸣有些无语,不带这样的吧,有你这么开解人的?你刚才可是误会我跳楼吧?
“嗯?那来一根?”男人又给李一鸣递了根烟。
“我不抽烟。”
“烟酒不沾?”男人显的有点惊讶。
李一鸣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
“这不是哥说你啊,男人不喝酒,女人不会有,男人不抽烟,不能当亲爹。怪不得要跳楼呢。”
“大哥,您住这?”这话没法接,怎么接怎么变扭,看男人一身居家打扮,李一鸣赶紧岔开话题。
“没,我路过呢。”
路过?这可是二十一楼的天台。
“那什么……谢谢你啊。”看样子对方是以为自己要跳楼,好心来劝解自己,效果不评价,但对方的好意自己不能忽视。
“呵呵,现在想开了?”男人吐了个烟圈,随意道。
“其实……就是……”李一鸣似乎又想起什么,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行了,别墨迹了,一时想不开就以后再想。大老爷们的,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男人洒脱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尘,走到栏杆前。
“你看看这个世界,奢华、多彩、繁荣、复杂……再看看这下面的人,有庸碌、有精明,有快乐、有悲伤,有愤怒、有惆怅,有身体健康的、有病入膏肓的,有雍容华贵的、有沿街乞讨的,有散尽家财为多活几天的,也有你这般闲着没事跳楼的。你说他们的区别在哪?这世界的本质又是什么?”男人一手拿这啤酒,用夹烟的手指着前方,颇有一股指点江山的气概。
李一鸣愕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这前后转换太快了,李一鸣有点跟不上节奏。
李一鸣答不上来,没说话。但男人似乎不准备绕过去,而是转过身,又用那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李一鸣,等他回答。
“因为……因为每个人付出的努力不一样吧。”见躲不过去,李一鸣敷衍道,毕竟是自己救命恩人,不好扫了对方的兴致,再说,从小老师就是这么教育的,只有努力的人,才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付出……努力……呵呵。”男人自嘲的笑了笑。“你说,一个人男,自小家境贫寒,但有理想、有抱负、肯吃苦耐劳、能刻苦拼搏。另一个男人,出生豪门,但本人一无是处,无能透顶。如果你是女人,你选哪个男人?”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话算是点到李一鸣软肋。凝望着远处的霓虹灯,李一鸣久久不语,这时刚好一辆改装过的跑车从楼下飞驰而过,发动机巨大的轰鸣震耳欲聋。对面大厦零星亮着的几个窗户有人探出,随后骂骂咧咧的缩回脑袋,将窗户闭实。
“因为,规则。”李一鸣沉默了良久,无奈的说道。他双手紧紧的握起,又轻轻的松开,松开时,似乎还松开了他多年的一些坚持。
是的,规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娃打地洞。乌龟再怎么努力,也永远跑不过梅花鹿。能让你致富的,只有是富豪;能提拔干部的,只能是领导。这就是规则。你说有人白手起家?一:他融入了规则;二:他推翻了规则。不懂得规则,任你埋头苦干还是拼命进取都是徒劳的。有能力的是牧羊犬,懂规则的才是牧羊人,而不懂规则更没能力的,只能做一只被圈养的绵羊。牧羊人冷了,你要刮毛,这是无私;牧羊人饿了,你就要上桌,这叫奉献。
“规则……”男人重复着这两个字,转身望着李一鸣,“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万物有法,法在道中。这道,就是规则。”一瞬间指点江山的豪杰散出阵阵仙风道骨。
李一鸣摸着调。大哥,你这气质跳跃也太大了吧?刚才还聊着沉重的哲学,怎么马上就改玄学了?我学的是舞蹈学啊?
“想要做那个制定规则的人吗?”男人忽然严肃的看着李一鸣。
“什么?”李一鸣还没从刚才的气氛中脱离出来。
“想要制定规则,就必须先了解规则。来,拿着这个。”不等李一鸣反应,男人从编织袋里翻出一个未封口的信封塞到李一鸣的手里。
“这是什么?”
“规则!”男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李一鸣打开信封,是一张烫金的请帖,翻开封页,里面就一行字:八月十五,杭城清水草堂。
“大哥,这是……大哥?人呢?”李一鸣一抬头,男人已经不见,地上残留着三个空啤酒罐、两个烟头……
“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