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别来无恙啊?”
如黄莺初啼般的声音从粉彩影壁后倏地透了过来,随即便飘进一道轻盈、娇弱的白影。
正准备进怡心堂接受贺喜的襄王妃猛地悬起倒三角眼,眸底里燃烧着噬人的红光,死死盯着这缓缓飘移进来的白衣少女。
身材窈窕高挑,一袭白色衣裙随风飘举,如瀑的乌发散在身后,仅在左鬓上点缀着一串雪白的梨花。春日融融下,宛若九天仙子……一方素白的绢质面纱将她的面孔遮得影影绰绰,平增几分神秘和飘逸感。
襄王妃蹙紧眉尖,倏地扯下碧玺坠领子。垂至面颊的点翠展翅凤衔珠串猛地晃了几下,在春阳下荡出几道凌厉的精光来。
这声音,这形态,多像那个夜夜纠缠在恶梦中的她?
见鬼,怎么可能会是她?
那个贱丫头三年前就吊死在家庙的大槐树下,她的鬼魂怎么可能在三年后再出现在眼前,而且还在大白天?
就算这世上真有鬼,鬼魂敢在大白天显形?
襄王妃素以残暴阴戾闻名,她才不信这个世上有什么鬼呢。
假如真有鬼的话,在她手中消失的那几十条性命早就来寻她报仇了。
襄王妃回过身,玉手一扬,啪地一声,狠狠地打在一个梳着嬷嬷头的婆子脸上!
“好个狗奴才,竟敢把哀家的话置若罔闻!别说你是个小小陪房,就算是府中那几个庶出的死丫头和那几房成日里狐媚三道的狐狸精,哀家让她们三更死,她们便不敢活到五更!”
陪房齐全家的三魄早已吓掉了二魄半,扑通一声跌跪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止。今儿是二小姐订亲下定的喜日,襄王妃早就吩咐下来,哪个若敢在喜日里惹出一星半点的事来,小心揭他的皮!
襄王妃整治人的手段,王府里的人无不谈之色变。
不说别的,光是看一眼仪门前竖着的那个人皮草人,王府里的下人们便会簌簌发抖。
“奴婢该死,主子饶命啊,”齐全家的连连磕着头,脑门子上沁出的鲜血,很快染红了辅着大青砖的地面,“奴婢和仪门上的小厮死拦来着,可挡不住哇……。”
襄王妃冷哼一声,环顾四周:“怎么的,都等着去仪门外竖草人?”
白衣女孩往前走了两步,将面纱高高掀起,抚了一把坑坑洼洼形同马蜂窝一般的面部,淡然一笑:“大娘,您不认识嫣然了?我的脸成这样,大娘不应该陌生啊。”
四周突然一片死寂,仿佛周遭成了一片坟场。丫头婆子们轰然一声,再也顾不得许多,撒开脚丫子便四处逃窜,只剩下那只叫官保的宠物狗,忠诚地趴在襄王妃的脚前,虎视眈眈地盯着白衣女孩。
“你!”襄王妃咬了咬牙,极力稳住身子,冒着煞气的双眼死死盯在那张丑陋得无法看的面孔上,沉声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大娘你觉得呢?”白衣少女如一股清风,徐徐地移上玉石台阶,向襄王妃靠过去。“三年了,大娘仍是如此这般的光鲜照人,仍是这般的杀伐果断。大娘,三年了,嫣然好生想念你啊。”
明媚的阳光,映在这张布满疤痕的面孔上。兴许是因为激动和愤恨,皮肤变得异常的紫胀,只有那双清泠泠的大眼睛,依旧是那样的清澈,那样的纯净。只是,只要稍加注意便会发现,这宛若清泉的眸底深处,簇燃着一股无法隐藏的怒火和恨意!
“任你是人是鬼,你都给哀家滚出府去!”襄王妃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心火骤起,回头喝道:“齐全家的,你是个死人哪,还不快给哀家打出这死鬼去?”
齐全家恂恂不安地往前移动了几步。
白衣少女淡然一笑,衣袖轻轻一舞,竟将齐全家的推出三丈之远。
“大娘这话就甚没道理了,无论嫣然是人还是鬼,这襄王府都是嫣然的家啊,嫣然仍是襄王府名正言顺的五小姐!我爹虽然仙逝了,但嫣然五小姐的身份是无人能改的,怎能滚出去呢?之前嫣然年幼,大娘说永不回府便永不回府,不敢忤逆。现如今我长大了,明是非懂恩怨。因此,我这次回府,就没打算再离开,任何人都无权让嫣然离开!”
什么?
襄王妃有些怔忡了。
五丫头佟嫣然,是十六年前襄王在凤起国征战时带回来的,当时她还在襁褓中。她的身世,襄王曾透露过一字半句的,据说是襄王与当地一位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所生。进府时随身带着一个哑巴奶娘,这对主仆入府后就躲在襄王府的一角小心翼翼地生活着,也许是没有亲娘的守护,佟嫣然打小就是个落叶都会担心砸破脑袋的孤女。看到襄王妃,更是如小耗子见了猫,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今儿个,口齿竟如此流利,态度竟如此不卑不亢。
难道真是死丫头的鬼魂找上门来了?哼,就算是真的,那又能奈其何?
一个堂堂的嫡王妃,出身潢潢贵胄之家,岂会惧怕一个鬼?
“识相的,给哀家滚得远远的,要不然,哀家让你连鬼都做不成!”
白衣女孩有些艰难地抿了抿唇,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密密麻麻,皮肤组织紧紧地连在一起,动辄很是困难……“是吗?嫣然倒想见识见识。”
大眼微微圆睁,挑衅地盯看了襄王妃一眼,昂首从她的身边经过,径直朝后花园的方向走去。
襄王妃气得满身的鲜血直往脑袋上冲!
在王府,她是主宰一切的统治者;在这个建朝刚二十年的龙翔国,她是没有封号的皇太后。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跺跺脚,龙翔国便会发生地震和海啸!
这个死丫头,她就不怕再死一回?
好,成全她!
“来人,将她押进密室,把甲套家法给哀家呈上来!”
甲套家法?
贴身的几个心腹婆子,当即吓得魂飞天外!
谁都知道,襄王府处罚众人有一整套严苛残酷的家法。依照轻重等级,分为甲乙丙三类,甲套家法最为残忍,那就是将人活活的剥皮,然后充上干草。这剥皮的方式极为残暴,是用滚热的沥青浇在受害者头上、身上,等沥青干了,用棍子一敲,人皮与肉身便分离开,整张便揭了下来。
仪门外竖着的那个人皮草人,就是先前以精通女红及制作小面点而颇受襄王宠爱的二姨娘陈氏!将陈氏作成人皮草人,原因就是陈氏竟敢在襄王的灵前哭诉,话里话外对襄王妃颇有微词。这还了得?竟敢在太岁的头上动土!早就视陈氏为眼中钉的襄王妃借机拿住了把柄,第二天一大早,陈氏便变成了人皮草人立在了仪门外!
“襄王妃,你草菅人命,就不怕遭报应?你就不怕那些冤死鬼来找你索命?”佟嫣然后退了两步,朝眼前这个凶狠暴戾的女人冷冷地看了一眼,又朝举着棍棒刀具的行刑小厮们怒喝道:“我是襄王府的正经五小姐,你们谁敢乱动?”
行刑小厮个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且各有一些看家的拳脚功夫。平时恶得像魔鬼,此刻却面面相觑,心里暗中打鼓,这五小姐三年前就死了,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一定是她的鬼魂。凡人能剥掉鬼的皮吗?不会被鬼反剥了皮吧?
面对着与三年前迥然不同的五小姐,这几个早已没了人性的小厮也有些肝颤。
襄王妃阴冷地环顾了众人一眼,咬着牙:“怎么的,你们很想代替她去守仪门?”
生的欲念顿时战胜了死的恐惧,人人都想活,哪怕如猪狗一般的活着。
五六个小厮面目狰狞地朝佟嫣然扑了过去。
佟嫣然敏捷地闪到一边,并不说话,纹丝不动地站着,如身后那株繁盛的双瓣白茶花树。
小厮们扑了个空,惊诧地瞪大眼睛。
“大娘稍安勿躁,”佟嫣然笑向襄王妃:“既便要杀我,你是不是得先征求一下武王殿下的意见啊?再怎么说,我和他谁也没提出撒约,这婚约应该还是作数的吧?”
“给哀家闭嘴!你和武王殿下的婚约三年前你死那会儿便失效了!”襄王妃扭头看了佟嫣然一眼,脸上的暴戾之色越发的浓郁了,冷笑道:“横竖得死,何必拖延时辰?来人,把家伙什抬进来!”
咚!行凶者抬来了一整桶滚烫的沥青!明晃晃的太阳光透进屋,映在沥青上,腾起一片刺目的寒光。
佟嫣然却平静地看着,似乎这一切都跟她无关。隔着面纱,她往门口看了一眼,窗前门外已站满了强迫观刑的丫头婆子和小厮……狼心狗肺的家伙,是没看那张纸条,还是看了根本不往心里去?
再不现身,自己便得使出杀手锏了。手,不由地摸向腰间。不及盈尺的纤腰上,挂着一只素色香囊!
就在众人心若重鼓乱敲之时,一声冷冽的声音从人群后如一道强烈的光波射穿过来:“有没有失效,那要看本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