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党锢”,就是操控政柄的宦官把与他们进行斗争的士大夫群体指为朋党,并以此为罪名剥夺其政治权利的一种形式。东汉中期开始,宦官与外戚轮流坐庄把持朝政。而士大夫对此只能作壁上观,根本不容他们插手其间。
士大夫群体对此深恶痛绝,但他们对外戚的恨却远不及如对宦官那样恨的彻底。士人反对外戚的时候少,而对宦官则无时无地不反对。这并不是因为外戚比宦官们“多那么一点儿”的原因,而是因为多数外戚出身于社会上层,个人的儒学修养比较高,有的外戚干脆就是士大夫中的一员。他们与士人在政治、经济、军事等各方面均有共识;而宦官多出生在社会最下层的贫苦人家,基本上属于文盲,偶尔有读过书的太监也是凤毛麟角,士人与他们难得有共同语言。
外戚与宦官相比,许多人做事还有些分寸,知道谨小慎微。而宦官一旦得志便猖狂,行事也是百无禁忌。
士大夫与太学生除了在言论在抨击宦官,许多做地方官的士人还利用手中的权力惩治宦官家属及其党羽。其中最著名的事件无过于山阳郡督邮张俭杀张让母亲一事了——张俭道逢宦官张让母亲,以其“不避路”为由,命手下收杀张母。张让即便是罪恶滔天,也只是一人作恶,张母只是因为生了一个宦官儿子的原因,就横死于通衢。
此举,看似是士人的过激行为,实则是士人集团开始任权的前兆,他们也在尝试着向皇权公然叫板。
灵帝公然称大宦官张让为爹,张俭这么做,等于是杀了灵帝的奶奶。
闻此噩耗,张让仗着背后有皇帝撑腰,从此对士人更是睚眦必报。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整个宦官集团也同仇敌忾的对士人极力打击报复。(对宦官的妈还要痛下杀手,对待宦官还不知会有什么骇人的手段了。)双方仇怨越积越深,都存了‘必欲除之而后快’之心。
面对宦官集团的扑咬,士人不为所动,顽强抵抗的同时为了激励人心,更隆重包装推出了“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等名目的士大夫群体与宦官相抗衡。(君,宗师之意;及,意为能为人表率;俊,为精英;顾,道德楷模;厨,是乐善好施。)
灵帝即位之后,窦太后临朝,窦太后的父亲窦武与陈蕃共同辅政,重新启用了遭受禁锢的李膺、杜密等,共同谋划诛除朝中宦官集团。当时有“不畏强御陈仲举(陈藩字),天下楷模李元礼(李膺字、八俊之首)”的说法,陈藩、李膺都是道德高尚之人。灵帝继位之初,气象一新,帝国颇有些新开茅厕三天香的景象。
扶风窦氏是东汉著名的外戚世家,与皇室亲密无间。不是皇家的公主下嫁到窦家为妇,就是窦家的女儿入宫为后。需要指出的是,东汉最初的外戚专权“祸首”正是窦武的前辈窦宪。历史在重演——窦武的女儿又是桓帝的皇后,灵帝以外藩继统,窦皇后顺理成章成了窦太后,窦武成了大将军,汉帝国俨然又走上了太后临朝、外戚专权的老路。
陈藩作为士人领袖、一代名公为什么会和外戚合作?
原来,窦武虽是货真价实的外戚,但他还有一个身份。
窦武名列“三君”之首,同样是士林领袖。窦武不但在经学上造诣不浅,而且曾有过传道、授业的人生经历。在第一次“党锢”之祸发生时候,不惜丢官挺身而出保全党人性命。这样的外戚,让士人无法恨起来,只有引为知己同道了。
陈藩更是有恩于窦家,当年桓帝立后中意的是田贵人,正是陈藩极力表示反对,在他的坚持下,窦武之女终于母仪天下,成了桓帝朝的皇后。灵帝即位之初,窦武与陈藩主政,可说是汉帝国政界一对璀璨的双子星。二人合作基础牢固,在诛除宦官痼疾的问题很快达成了共识。如果可以顺利铲除宦官势力,那么东汉国事仍将大有可为。
然而,很多事情不因人的意志为转移。一场看似缜密的行动,居然会功亏一篑。行大事者不拘小节,窦武和陈藩的失败,正是缘于他们读书太多的原因。
漠视对手的存在,与自杀无异。在这次秘密行动中,窦武不是该出手时就出手,反而决定走司法程序,事事向自己的太后女儿早请示、晚汇报。
让窦武不解的是,女儿反对父亲这样做,妇人之见认为:只要“诛其首恶”适可而止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因此而大动干戈。她就是那些宦官身后的黑保护伞,在她眼中看来,这些没有胡子的宦官看起来要比长胡子的老父亲和蔼可亲多了。
窦武决心有法必依,将打击宦官势力办成铁案,试图将东汉帝国恢复到从前理性行政的正常轨道上。让那些宦官认罪伏法,在没了卵子之后夹紧尾巴作人。
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很快被官中的宦官侦知,同窦武陈藩不同,这些宦官行事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所谓的规矩,只是给守规矩的人设的。古往今来,凡成就事业者,无一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视规矩如无物的人。
窦武陈藩在规矩面前束手束脚,可能还寄希望于宦官集团的良心发现。与此截然不同的是,宦官们在感觉到形势迫人、祸到临头之后,在第一时间就决定先下手为强。
宦官们在突发事件中的表现出来的操控性之强,令窦武和陈藩望尘莫及。这些宦官紧密团结,说干就干,没有丝毫的犹豫。而且措施得力、行动果敢:他们先是控制了少年灵帝,继而质押了尚书,假传圣旨,抢夺了军队领导权,使出了釜底抽薪的妙着,一招正中外戚与士人政治的软肋。
窦武和陈藩忘记了完全掌握军队,或者寻求军界人士的支持。当宦官们展开疯狂反扑时候,军界多数人不是采取了静观其变,就是阵前倒戈,投向了宦官势力。在他们眼中看来,外戚和宦官都和他们不是一路人。谁把持朝政也没有他们的发言权,他们不仅仅是安于现状,也是在暗中观望、等待变化。(任何势力都不愿只做配角、跑龙套)
如此一来,形势急转直下。
最终,八十多岁的陈藩被杀害在狱中。窦武孤掌难鸣选择了自绝于人民,扶风窦氏家族则被宦官组团发配往日南任其自生自灭了。
表面上看,似乎是宦官集团战胜了外戚与士人的联手,但实质上却是迂腐败给了卑鄙,循规蹈矩败给了不择手段。
窦武陈藩二人如果生在太平盛世,自然可以恪守儒家忠君报国的理念。在人性普遍缺失的时代讲道理,实在是愚不可及。在乱世,首先考虑的不是什么忠君爱国,而是生存。
乱世没有人性、理性,只讲适应性;乱世不讲人道,只讲生存之道。
脑袋也不保了,还谈什么礼义廉耻?
活下来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