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之下,顾宁汐看不清来人的相貌,但是那熟悉的声音与称呼,却穿过层层黑暗,清清楚楚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那时的她生活顺遂,虽有耳闻人间疾苦,却从未真切感受过,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有时候她会想,为什么坏事都一桩桩地朝她扑来,她的学生年代之所以没有痛苦灾厄,是不是因为预支了她后面的幸福?
“Tracy,areyouok?”(Tracy,你还好吗?)
那个熟悉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那声音离她很近,仿佛就是贴着她的耳边。
莫彦恒的声音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不是温柔动听,也不是富有磁性,而是穿透力。
他的声音能穿破空气,穿破人心的防御,然后住进你的心房里。
她侧头看着莫彦恒,从莫彦东告诉她他是莫家的三少爷,是何倩的大儿子时,她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再见到他。
她也想过再见到他时该如何面对,她该用什么称呼和语气与莫彦恒打交道,她甚至想过莫彦恒会不会一直被何倩禁止出现在自己面前,直到假期过去他就会回学校继续做研究,他们只会在新年的时候有可能见上一面,这样她也不必费心思去想该如何面对他,因为在那种时候,他们不会有单独寒暄的机会。
然而即便脑中假设得再多,她都从未想过,她与他重逢的情景,会是如现在这般。
她望着莫彦恒,他正低头看着自己,即便她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他眸中的关切太过炙热,实在是让她无法忽视。
莫彦恒是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她还记得当年自己第一次听师姐介绍学校,聊到刚刚诞生的校级学生会主席还是与她来自同一个国家的时候,这让顾宁汐觉得有些惊讶,因为国际生的本意就是非本国国籍的外来学生,本身在外貌、语言口音等就会被标记为“异国人”,尤其是亚裔学生到西欧学校求学更为突出,虽不至于歧视,但会被区别对待也是正常的,就像看体育赛事,主客场对选手的影响一样,而这影响还远比体育赛事要强得多,别说当上校级学生会主席,只要能当上其中一个管理职位,那都是非常不容易的。
然而顾宁汐没想到,这不过是她吃惊的第一步,再随后的介绍里,她发现学校社团里竟然还有“何恒后援会”这种不合常理的社团,而且这后援会虽然不符合规范,也没有正式纳入学校的社团,但是学校却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对这个社团既不支持也不打击,也任由他们与其他社团一样招新,他们也可以租借学校的场地进行各种活动,只是没有活动经费而已。
如果说他能当上学生会主席是让顾宁汐觉得惊讶,那属于他的后援会就是让顾宁汐觉得颠覆常理,一时间她和所有新生一样,对“何恒学长”这个名字记在了脑子里,之后她作为国际生的新生代表在新生大会上发言,作为发言人她需要先进行排练,可就在她排练的时候,竟然看到有自称是何恒学长的亲卫队在那里维持秩序,问其原因,说何恒学长待会也会来,为了防止场面混乱,保证何恒学长的安全,他们需要先在这里做好布防。
当顾宁汐听到这种理由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荒诞,然后是觉得他们很无聊,她以为老师会对这种行为加以阻止,可谁知老师们的反应却认为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结果,结果顾宁汐被打脸了,她终于知道,人家这么紧张是有他们的道理。
若以国际巨星来形容莫彦恒在学校里的地位,那是一点都不为过的,更可怕的是全校的人上至老师下至学生,超过半数的人都是他的粉丝,而剩下的那一半,有百分之九十是对他的学识和为人表示欣赏,只有剩下百分之十的人,是对他无感或者是不喜。
这种比例就很可怕了,而且他的粉丝数量还在不断增长,所以他当时一般都会减少离开宿舍的频率,没什么事都不会在宿舍、教室、实验室、学生会办公室这四个地方以外的区域出现,甚至连图书馆他都能不去就不去,还好教室、实验室这两个地方都是学术严肃的地方,即便他们再怎么花痴,在这种场合还是会克制自己,至少不会表现得太过分,而学生会办公室。
但一旦在什么学校的路上发现他的身影,轻则被大胆的妹子递情书索要签名什么的,重则被几个人围得寸步难行,耽误去上课或者做实验的时间不止,往往还会被被人各种抹油吃豆腐。
于是乎,亲卫队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虽然这个名字很中二,但其实和贴身保镖没什么区别,负责驱赶这些过于狂热的粉丝,只是性别大多是以女性为主而已。
而就在那天,顾宁汐第一次目睹“何恒学长”的风采,那时的他穿着一件烫贴整齐的浅白色衬衣,下身衬着一条笔直的黑色西裤,在亲卫队的保护中进入她的视线。
尔后她站在台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表对未来的展望,末了,她向众人微微弯腰致意,就在她起身时,目光不经意间地落在他的身上,恰好,她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就是这远远的、不经意的触碰,让她看到他的眼眸中,似是藏着春色。
不过,这不经意的触碰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又像是她平静的生活里投进去的一颗小石子,只是泛起微微的波澜,然后又重归往日的平静。
她的发言过后,作为学生会主席的他也进行了发言,第二次见到他时是在迎新晚会上,因为他的出现,许多不是新生的师姐也混进新生队伍里,简直是人气高到极点。
顾宁汐以为自己与他不会有什么交集,但为了锻炼自己的管理能力,她还是进了学生会,当然,她没有莫彦恒那么厉害,只是进了国际生学生会,顾名思义这是由全校国际生组成的学生会,在不到五千人的学校里,国际生总共只有160余人,国际生学生会也只设立了四个职位,主席、副主席、财务主管以及秘书长,主席和副主席是大三大四或研究生才能竞选,因此她在秘书长和财务主管之间,选择了后者。
所谓财务主管,简单来说她的职责分为两部分,第一个是找钱,第二个是管钱,顺便还要负责宣传学生会的形象,后面两个还好说,第一个对顾宁汐的确颇有难度。
钱的来源无非三种,向学校申请经费,但这个是有定额的,总的蛋糕就那么大,你分得多了,别人自然也就少了,所以学校为了平衡各个团体,会尽量做到公平,毕竟要对其他人交代。另外作为国际生,他们会有来自各个国家的大使馆资助,但这个也是定额,因为大使馆要资助的学校不是只有你一家,而且别以为国际生学生会比一般的XX国学生会能得到的资金更多,因为每个国家都会给资助所以会更多,但实际上却是他们成为了“三不管”的地带,就算给资助,也是排到最后。
最后一个方式就是拉赞助,这个是每个团体能够为自己争取更多资金的途径,也是导致团体之间“贫富”差距的最大原因。
你想拉赞助,大的赞助商都是赞助校级学生会,哪里会给你一个和院级学生会规模差不多的做赞助,至于小的赞助商,钱给的少不说,要求还特别多,比如他们的产品要在XX人以上的活动中做展示,这种大型活动都是被校级学生会包揽的活动,也不是不可以自己出,但问题是国际生就那么多,她也变不出那么多人来。
虽然她进的不是学校学生会,但作为学生会主席,同时也是国际生的莫彦恒,国际生学生会与学校学生会比起往届会更了不少交流,当时顾宁汐就这个问题去他们的办公室寻求帮助时,但很不凑巧,那时候的负责人出去拉赞助了,正当顾宁汐预约了时间打算明天再来的时候,莫彦恒来了。
也许是因为她是国际生的新生代表,也许是因为自己才大一就担任国际生学生会的财务主管?莫彦恒竟然记住了她的名字,并在她苦恼之时,施以援手。
Tracy,areyouintrouble?MabeIcanhelpyou。(Tracy,你遇到困难了吗?我或许可以帮到你。)
还是他先问她的,说真的,顾宁汐从来没想过要向他寻求帮助,你说她不分轻重也好矫情也罢,她就是担心会被人觉得是故意找借口去接近莫彦恒,也担心会被被莫彦恒冷眼相待,因为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平常了,负责学生会招新的人都是把他的照片摆出来当宣传,可想而知情况有多严重。
所以当时当她听到莫彦恒开口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喊的“Tracy”并不是她?可是当她看了一眼周围只有她、莫彦恒和刚刚回答自己问题的师兄时,在她确定师兄的名字不是“Tracy”的情况下,她才看向莫彦恒问他:Excuseme,butdoyouaksme?(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在问我吗?)
她带着怀疑的语气问他,却见他笑说当然。
他的笑,宛若春风,吹开了清水河岸两边的柳花。
之后她告诉他自己的烦恼,他给出了建议,分析了她之前的问题,比如她的客户定位不对,既然他们是国际生学生会,那就应该与其相关的商户,比如XX国家的餐馆,对于这些商户来说,国际生正是他们的精准目标客户,比起全校的赞助,他们更愿意把钱投入到这里,因为往往能花费小的价钱而获得最大的收益。
他的一言一行,皆温润如春水,原以为像莫彦恒这样被众星拱月的人,应该多少有些架子,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平和友善。
那时她就想,他之所以能够当上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之所以如此受欢迎,除了长得帅学习好以外,还是有其他原因的。
经过这一次的互动,慢慢地他们就成为了朋友,也许是同在异乡为异客,而且还是来自同一个故乡,又或许性格相似,他们之间总比旁人多了一份默契。
慢慢的,她也变为了学校里的名人,就是因为莫彦恒的关系,而她对学生会的种种努力,都因为“莫彦恒”这三个字而变得一文不值,甚至还被人揣测她进学生会的意图。
有时候顾宁汐真的不太懂那些粉丝的心理,是不是在他们眼里,莫彦恒就是太阳,所有人都要围着他转,每个人做每件事的目的都是因为他?
更过分的是,这些怀疑她的声音里,有不少还是来自国际生,来自一些与她有过合作经历的人身上,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学生,而是和自己有过交流的人,为什么在他们眼中,她会成为那样的一个人?
说不心寒是不可能的,所以在升学之后,她就主动辞去财务主管一职,将更多的时间花在学业上,但她仍旧感激这段学生会的经历,一是因为这段经历给她得到了充分的历练,但若非有这些经历,她不可能在刚接管公司的时候就能快速上手,知道该怎样与不同的人打交道,在谈判中取得最大的利益,而且虽然不多,但多少还是为她积累了一点人脉资源。
除此以外,她最大的收益,就是认识了莫彦恒。
这种收益,不是她希望在他身上图点什么,而是像收益了一个良师益友,但在她处于被人议论的时候,她对莫彦恒还是难以做到心平气和,为此,她还一度疏远了莫彦恒。
现在想想,那时候她觉得这种被人议论曲解已经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打击,就像上小学的时候忘了带作业本,和老师解释却被怀疑是在撒谎一样,在当时看来自己已经很委屈,可现在回过头想想,这种委屈在人生之中,原来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可如果她有的选择,她宁愿去当那个因为被老师质疑撒谎就委屈得不得了的孩子,因为这样的人,往往都是无忧无虑的人。
顾宁汐闭了闭眼,把如潮的往事放进心底,她看着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莫彦恒,对他的关心,说了一声:“谢谢二哥,宁汐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