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离拾起床上铺着的药方,看着塔娜问道:“这是什么?”
塔娜一把抓过药方,放在枕下,神色有些慌张,支支吾吾的道:“没有什么,安胎用的。”
“安胎?”
“是,安胎汤,孟郎就别问了,这上头都是好东西,是王安延开的呢,不会有问题。”
孟离还想再问,牧仁一个健步冲上去,伸手道:“公主,给我!我找人看看。”
塔娜皱着眉瞪了他一眼,“你干什么?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我跟王爷再说话,你们在这做什么。”
“公主,你原先一直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滑胎,肯定跟着方子有关系,快给我,我……”
“牧仁!闭嘴!我心里有数,你别插手。”
塔娜有些着急,惨白的脸都染上了红晕,真的动了怒。
牧仁见她这样激动,只得退了回去,站回原位,只看着孟离,仿佛在监督他一定要给个交代。
孟离沉默了好久,抬头看向门边站着的母亲与宛茉。
他不敢问,不论答案是她们其中哪一个,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这一趟边城之行,已经解决了他心中有关父亲的所有困惑,对于与以林府为首的各门各府的恩怨,比起恨,更多的是纠结。
他赶着回来,想要印证他的结论,却没有想到,半路收到了这样的家信,只有短短几个字“孟离,孩子不妥,速归”。
他认得出,这是宛茉的字迹,她本写得一手娟秀的好字,可这信上的字却是歪歪斜斜,他心里知道,怕是真的不妥了,可孩子的事似乎并没有让他心慌,这本就是个不该来的孩子,只是既然有缘分来王府走了一遭,因着父母的关系,怕走的时候也不能那么轻便了。
正要出发时,牧仁不知从哪里得了信,非要跟着,这更叫他明白了,这事怕是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家事一样处理。
孟离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塔娜有些害怕,轻声唤了他。
他抬起头看看塔娜,又看了看身后的牧仁,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宛茉的身上,就这么看着她,看了很久。
“孟郎,你怎么了?”
孟离收回视线,“塔娜,方子是王安延大夫亲手交给你的吗?”
塔娜低下头,双手绞着身前的被单,“不是。”
“那你是从何时开始喝这方子上的药的呢?”
“才喝了不过五次,可是……”
“可是什么?”
“这方子姐姐家的牧清嫂嫂也在喝,并没有问题的,不可能是方子有事,孟郎。”
“牧清?”孟离抬起头看向宛茉,身后的牧仁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克制不住,若不是公主的用眼神制止了,他此刻只恨不能立即上前将这个女人提起来审问。
塔娜提到牧清的瞬间,宛茉的脸变得煞白,环着老夫人胳膊的手不由的收紧再收紧。
孟夫人轻拍了几下她的手,看着她点了点头,转头开口道:“前些日子我听闻牧清的胎像不大稳固,正好王安延来府里请脉,我就寻了他开个方子叫牧清安胎,王大夫才给了这个方子,兼有固母体的功效,我想着塔娜的月份也要到了,稳固些妥当,就叫宛茉又誊抄了一份,送给了塔娜,又叫几个大夫都看过才用的药,方子是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老夫人,我们敬重您是王爷的母亲,你可不能有所偏袒,害我们公主。”牧仁对她这一套说辞很是不信。
孟夫人笑了笑,道:“牧仁将军若不信尽可以找王安延和其他各位大夫来对峙,眼下你们公主就在这里,她也可以说说我方才说的到底是不是编的瞎话。”
“老夫人……”牧仁还想反驳,被塔娜打断了。
“牧仁,你别多事,老夫人说的都是真的,这方子是我自己要吃的,与旁人没有关系。”
“公主,汉人常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虽然独自一人在王府,可我们坤鲜都是你的后盾。”
“牧仁!”
见塔娜真发了火,牧仁这才收了口,但他心里认定,一定是孟离的这个汉人媳妇害的公主出了事,她与孟离成婚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难保不会因羡生妒,现在整个王府又都是这个女人当家,要想从中耍些什么手段,公主就只有白白忍受的份。
“牧仁将军,你们先出去吧,这也算是王府的家事,我会处理好给你们一个交代,现在塔娜需要静养,屋子里这么多人吵吵闹闹也不好。”孟离尽可能的放低了声音,放下了架子,好言好语的说道。
牧仁明白王爷做到这一步倒也是不容易,但就这么叫他们出去了也着实不放心,可眼下也没有其他可以留下的理由了,倒不如趁此机会在外头调查,找到实质性的证据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只要有证据,再加上公主的身份,便没有什么能逃脱的了。
两人走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孟郎,你别听牧仁瞎说,他总是冲动,娘亲说的我都知道,先都与我说过的。”
孟夫人原还有些不放心塔娜,担心她本就与宛茉有冲突,现在孩子又没了,难免失了心智,可现在看到她这样明事理,心下安定了许多,认定此事怕不会起大波澜了。
“塔娜,你年纪还小,只要身体调养好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要个孩子的,此次也是个意外,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孟夫人继续劝道。
她不知,这话塔娜听在心里,只是冷笑,原来这个孩子就是这么不受欢迎,即便走了也不会被人心疼,眼前的孟离没有,床边站着的娘亲没有,一旁的林宛茉更没有。
倘若这个孩子的离开不是她的计划,真是意外没了,可能这些人反而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吧。
她忘不了自己刚得知有了孩子时激动的心情,那是难以克制的高兴,她恨不能向全天下宣布自己有了孩子,后来见红数次她都不敢找大夫,生怕知道孩子有问题便没有人再疼爱了,自己偷偷寻了外头的大夫一直养着,甚至制造孩子一直健康的假象来欺骗王安延,连真的叫他发现见了红都不曾查出什么毛病。
她心里明白,孩子恐怕无法出世了,即便出世了也不会好,可她也知道,这个孩子大概是她命中唯一的孩子了。
这是她趁着孟离酒醉在他那儿偷来的孩子,现如今怕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以后要怎么在这王府之中立足?凭着坤鲜公主的名头可以再坚持五年?十年?父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汗位继承人又绝不会是弟弟,等胭脂的儿子上了位,怕是不将自己一家赶尽杀绝都算是好了。
到那时,孟离会保护自己和家人么?塔娜甚至怀疑那时他会趁机将自己扫地出门。
我要怎么办,我只有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在这里站稳脚跟,以后王府会代替父汗成为我的壁垒,而我,就是母亲和弟弟的壁垒。
现在我已经是王妃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已经是了,可我仍然很不安,只有将那个女人彻底打倒,叫你死了心,我才能安心。
孟郎,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绝不会比那个女人对你的情谊少半分。
“孟郎,我还会有孩子吗?”塔娜仰起头,她想要一个答案,哪怕是假的,哪怕是安慰她的,只要能给她一丝希望。
孟离没有回答,只看着她,半晌,说道:“塔娜,你好好休养,孩子的事也别多想了,他走了也算是与王府没有缘分,不必强求。”
听他这样说,塔娜的心顿时跌落到谷底,明明坐在温暖到有些过了头的被窝里,可却感觉身处一个巨大的冰窟中,无处逃生,不断的有凉水浇下来,寒彻心扉。
她以为,孟离这么快的赶回来时因为怜惜这个孩子,关心自己,即便这个孩子的到来并非他所愿,但终归也还是他的骨肉,父子情深是什么也改变不了的。
可是她没有想到,孟离淡淡的一句“没有缘分”就要将这件事划上句号,这太不公平,她决不能容忍。
塔娜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抓着孟离的手:“孟郎,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好好的在我腹中生长了近八个月,怎么能说没有缘分。”
孟离扶着她的肩:“这事谁都不想,可是已经发生了就要接受。”
“孟离,你这么快就接受了吗?就没有一丝丝的不忍吗?”塔娜的话里透着浓浓的绝望,她仍没有死心,只要孟离能说一句他也难过、他也伤心,哪怕只是嘴上说说,她也认了。
“塔娜,你累了,先休息吧。”孟离按着她躺平在床上,“我就坐在这儿看着。”
塔娜崩着的神经突然一下放松下来了,她知道自己不会看错,无论如何,孟离还是有感情的,他心里还是有不忍的。
“娘,你们先回去罢,等塔娜醒了再说吧。”
“孟离……”宛茉小声叫道,看着眼前的样子,她有些异样的感觉,好像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刚出生,下一秒就被孟夫人止住了,强拉着她一同出去了。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能就这么过去是最好,如果不能,那就不急于这一时了,后头的血雨腥风还有的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