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若不是连日里常被外头的蝉鸣吵的脑筋打结,可能林宛茉都没有注意到已经盛夏天了,这几日孟离总忙着进宫,常常天还未亮就出了门,月亮挂在正当头了才带着一帮人回了府,继续商讨到深夜。
宛茉有时等困了想着眯一会,一睁眼便又是天明了。
她知道,北方怕是又不好了,如今自己与孟离婚事也都了了,皇上念着先将军的面子,这半年多来也都未曾安排什么紧要的差事给他,现下频繁召见,怕是出征的日子也不远了。
本朝开朝时也是靠着武将才降下外敌、清了内患,定下这大好江山的,近百年来,根基稳固,前后仅换过三位皇帝。
当今天子乃是开国武帝的嫡孙,血脉相传,因而,皇上虽面上应了大臣们议和的主张,心中却是万般不服的。奈何近百年来太平日子过惯了,能征善战之人才就少了些,十二年前的孟屹将军本是被寄予了厚望的将才,不想栽在那样一场小的战役中,尸骨至今都未能寻到。
如今满朝文武,能站在皇上这边的怕也只有前孟大将军左右使,平卫将军谢隐、南怀将军邵远初了。此二位青年时一直跟随孟将军平定北方,经验丰富,骁勇善战,但是脾气奇坏,当初也仅能将军和皇上几分面子,其余人根本无法与他们交谈超过一刻。
孟离自小偶尔在军中或者父亲回来练兵时倒是时常与二位将军打交道,后孟将军殉国,十二岁起孟离便时不时被叫到军中习武,谢、邵二人也并不念着旧情宽待半分。
十六岁时,孟离便得了皇上的命,时常随着他们一齐出征了,开始时只是在大帐中听学,日子久了,也能分析出一二,慢慢便开始上战场了。
四年来,虽然谢隐与邵远初闷不做声,但是孟离知道,他们心里多半算是认可自己的。
现如今,谢隐带兵归来尚不足三个月,北方就又骚动起来,皇上心里着实气急,再也听不得任何劝词,明里暗里多次召见武将,练兵场里也是风生水起。满城议论纷纷,怕是又要打仗了。
孟离自然是不怕打仗的,以往每每出征前都要去林府请林夫人可以时常去母亲那里探探,怕母亲不好,现在想着母亲有了宛茉可以照顾,自己也宽心许多。
连着小半月,林宛茉都在忙着手边的活计,她想赶在皇上下令前缝好棉甲,心里盘算着现下七月中旬,待到正式出征怕得九月初了,加上路上耽搁,到了战地恐已到冬天了,天寒地冻,护甲怕是都冻得生硬,衬个棉甲在里面即使保不了什么暖也可以挡住一些寒气。
“小姐,夜深了,你也尽早歇下吧。”洛玉端着铜盆取了些冰走进里间。
“嗯,我再做一会,左右孟离也还没回来,顺带等等他。”宛茉口中应和着,头都未闲着抬起。
“王爷回来快有半个时辰了,去了老夫人那里问安呢,”洛玉放下冰盆,走到宛茉身边,接过侍奉丫头手中的团扇,轻轻的扇着:“今日倒也奇怪,老夫人这个时辰了还未睡。”
“近些日子孟离一直早出晚归的,安都不得请,许是老夫人有日子没见了,便有意等着说上几句话罢了。”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顺便转了转僵硬了许久的脖子,坐了大半日,只盯着手跟前,眼睛都有些发花,林宛茉摇摇头回了回神,又继续低下头做工。
洛玉拿过帕子,仔细的替她擦净了额头的汗:“暑气正旺的天,却在这里做棉甲,玉儿看着都要热死了。”
“用的时候可是寒冬,我恨不能做的再厚实些。”
“小姐,歇歇吧,总归还有一个月的时光,慢慢准备也不迟。”
“你看现如今的情形,我都怕突然哪一天孟离回了家就说要出门,那时要是没做好,那我先前时日所有的功夫岂不都白费了?”
“不会的,王爷心思稳妥,肯定要提前交代的。”洛玉眼见小姐的手指磨出的深深浅浅的伤痕,好不心疼,边说着边就想去拿。
“王爷。”
听得外间传来侍女们的问安声,宛茉急慌慌的把手中的棉甲藏进边上的束腰矮方桌下,又拿过几块刺绣料子摊在桌上挡住。
孟离进了里屋,宛茉走上前去,接过他脱下的外衫。
虽已入了夜,但今年夏日里却着实比往年更热,孟离满头都是汗,贴身内衫都汗湿了大半,宛茉吩咐丫头去取了水桶来,掺了少许冰,拧了把毛巾,细细的替他擦着。
“今日回来稍早些,想着好些日子未见母亲了,绕路去了趟鞠安堂,正好母亲还未睡,陪着说了几句话,这才回来。”孟离抬头见宛茉也是满头的汗,拉住她的手,问道:“你还未梳洗吗?怎么这么晚了还满头的汗?”
“我每日都去母亲那里看看的,有事会告诉你。”宛茉又拧了一把毛巾,“今日新学了个绣花样子,想琢磨一下,忘了时间,一直对着烛火,哪能不热。”
“哦?你还有这些兴趣?我以为你除了读些闲书便只爱在外头晃悠了。”
宛茉忍着笑意瞪了他一眼:“说的也没错。”
随着孟离一起梳洗完,躺下时,宛茉这才觉得全身血液都畅通了,整个人舒服了许多,兀自发了会呆,看了眼身边,孟离却也还没有睡,两眼直直的盯着顶帐。
“孟离?”
“……”
“怎么了?”孟离扭过头看向宛茉。
“你……是不是快要出征了?”女子抿着唇,半晌才吐出几个字。
“……还有些时日……”孟离想了半天,觉得怎么答都不好,就如同他幼年也时常见到母亲问父亲一样的问题。每每母亲都问的极小心,父亲答的仔细,现在轮到自己,才知道这个问题原是这般难答。
“孟离?我……我可以……可以一起去吗?”
“我明白打仗非儿戏,你也顾不上我,但是你知道的,我一向很能自立,绝不会成为负担的,”停了一会,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宛茉声音越来越小:“我也可以像母亲一样,乔装起来,只待在帐内等你回来,绝不会添乱的,我保证!”
又是半晌的沉默,宛茉明白可能是没有戏可唱了,深吸一口气,向下挪了挪,准备睡了。
感觉到身上被子突然沉了一沉,宛茉扭过身,孟离正与她面对面,看了一会,伸出了手,轻轻抚在她的脸上,没有言语。
“你不必为难,我也只是说说,不行便罢了,”宛茉轻轻出声:“不过这回好了,我可以日日陪在母亲身边,你也免了许多担心。”
“我更放不下的好像是你……”
宛茉感觉心头一热,眼睛也有点迷糊了,她自说完之后就开始有些后悔,生怕叫孟离为难,如今孟离却这么说,倒叫她更是难受。
眨了眨眼睛,扬起嘴角,双手捧着孟离的脸:“啊呀,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不仅不会闯祸,还会帮着母亲料理家事的。”
孟离盯着她的闪烁着光芒的眼睛,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轻轻道:“睡吧,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