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风凌尘称病居于出云宫日不早朝,胥盛军大破鄯善,擒鄯善王,可是朝野上下没有丝毫的悦色,也无人敢露出一丝的悦色。
皇后的失踪让陛下变得喜怒无常,每个人都生怕自己有丝毫不敬的把柄被人拿住,捅到陛下那里,怕是就要万劫不复,所以都谨小慎微的盼望着这段灰暗哀戚的日子快些过去。
风凌尘知道自己是装病,目的是为了让李琳将那些背后捅刀子的下作之辈拎出来,日后耳根子也清静,可他又觉得自己病入膏肓,生无可恋。
他记得父皇驾崩前弥留之际曾与他说过,心已经几十年前就死了,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了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滋味。
司织局送来新年的衣裳,是孝和的,她最喜欢的柔葛混纺蚕丝,既舒服柔软,又朴素耐穿,样式也是她中意的,她离开的这两年,每一年宫里都像她不曾离开的那样。
吃穿用度一样都不会怠慢,到现在慕云宫里四季的挂帘还是按照她在时的习惯,每一季挂着不同的颜色和款式。
风凌尘亲手叠好衣裳,这种混纺的布料推广开来后,后宫的开支削减了不少,改桑种稻的农户也多了不少,当时她说过要三年才能初露成效,看来预期要比她想象的更好。
风凌尘抚着她的衣裳心里那一阵挨不过的疼痛再次来袭,几乎让他呼吸不畅,缓了一会儿方才好了些,“四九,公主这几日吃住可还习惯?”
“回陛下的话,公主吃得好睡得香,在郡主的照拂下又白胖了许多!”四九连忙答道。
风凌尘点了点头,示意他将衣裳送去慕云宫,“按照皇后的习惯,将这些东西归置好,不然她回来了还要重新摆放,朕不想她费心思。”
皇后怕是永远回不来了,打捷报回来已经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杳无音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四九一点哀色都没有,迎合着笑着,双手接过那几身新衣裳,回道:“奴才这就送去,让碧桃丹杏好生归置。”
风凌尘目送着四九捧着衣裳出去,好像是许久前目送着喻孝和从旁门翩然离开的身影,他得慢慢的接受现实,一点一点让孝和再回不来这种结果渗透给自己。
好在他还有爱颐为寄托,今年爱颐虚年三岁,她会守着爱颐到十二岁,十五岁,二十岁……到时候他大概就能够平静的对待孝和故去这件事情了。
相思之情随着岁月的堆堆砌砌,构筑成一架云梯,若她在天上,那他们就在天上相会;掘掘凿凿,勾通成一条通道,若她是在黄泉,那他们就在九泉重逢。
哀伤的不止是远在京城的风凌尘,还有置身边城的秦素映,孝和再次失散,现在连伽蓝都没了踪影,栾青已经差遣营中大量的侍卫沿着鄯善城方圆百里搜寻,半个月了,丝毫没有音讯。
龙天啸会将孝和带到哪里去?
“素映,有伽蓝公主的消息了!”栾青语气颇为轻快的进了营帐,几日来秦素映愈发的愁苦,连悟儿都无法让她撒下心来,希望今日的消息能让她开心一点。
“今天传来的消息,有人曾见到他们二人在往西去的逃难人的队伍里,不过应该是伽蓝公主受了重伤。”
“那可找到他们两个了?”孝和记得伽蓝从马上摔落,跌了手臂。
“已经去找了,想必很快就能找到他们了,你不要心急!”栾青劝慰道。
“我怎么能不急,她们二人生死未卜,我于心何安”,秦素映心里懊恼,恨不得丢的是自己,回来的是她们,两个人都受了重伤,偏偏是自己毫发无损的获救了。
栾青抚了抚她的肩膀,素映看了他一眼,“而且此事也必将连累你!”她想象不到,风凌尘会以怎样暴风骤雨的狂怒怪罪在栾青和徐圭身上。
“我连累你的已经够多了!”
“你我之间还谈这些做什么”,栾青将她搂在怀里,“你在鄯善救我一命,这次就当作还你了,我们又平手了!”
平手?栾青给予自己的好,她还不清,尤其是自己离开的这些日子,生死未卜之时,他能将悟儿视如己出,照顾的如此好,这恩情又如何还,残生怕是以身相许才能报的了。
……“快吃了,还是热乎的!”生姜不知道从何处找到的粟米馍馍拿给伽蓝,他们已经随着逃难的大军一路走到了小宛,因为她摔断的手臂需要休息,不得已停留在这里数日。
身无分文,举目无亲,两个人就差要饭了,伽蓝没有一丁点的生活技能,而且此时还半残,她最初真是担心生姜把她当作累赘丢在这里,自己逃走。
所以每次生姜说要出去找些吃的来,她都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可八天已经过去了,她的伤势虽然恢复的不太好,可是生姜却是寸步不离的照顾她。
“一人一半吧!”伽蓝看着本来就不大的馍馍说道。
“我吃过了才回来的,你快吃吧!”生姜倒了杯水给她,他们拮据的很,大部分生姜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钱都给她买药治病了,所以吃的相当糟糕。
身为公主,即使沦落到嫁入边城王府也是锦衣玉食的,这样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还是第一次。
“你的钱都是哪里来的?”
伽蓝终于是问了,看着他坐在地上给自己熬药,他连西域的话都说不全,如何能赚来银钱。
“你别担心,我没有做坏事,所以你放心吃我给你的东西!”生姜知道她是公主,金枝玉叶,虽是国破家亡,也是个没吃过苦的人,他虽然不是什么入流的人,可是也绝不是什么下作之辈。
“你误会了!”伽蓝解释道,“我只是看你衣裳尘土多,怕你太辛苦了。”他能对自己这样照顾,即使是做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她也绝不会看不起他。
这辈子对她好的人寥寥无几,就连父王也是把她当作权力的筹码,加塔更是从不珍惜她,反倒是这萍水相逢的人,在最落魄的时候对她不离不弃。
“你安心养伤,等你能上马了,我们就往回走,将你送回胥盛的大营。”生姜说道。
年根岁尾,天气寒凉,他颇有君子之风,睡在地上也是挑了个离自己两丈远的地方,伽蓝想让他往里来来,这被人废弃的破房子本来就是四处漏风,可终究没好意思开口。
唯一一床破被子也给她盖着,想必这接连几****一个好觉都没睡上,伽蓝一早醒来,天色蒙蒙亮,他便不在了。
伽蓝实在是好其他哪里弄来的钱给自己买药,那大夫说不喝药,擦药膏续骨,她的手就要废掉了,她以为自己完蛋了,家破人亡就算了,现在连手都没有了。
他们没交情,哪里会给她治病续骨,可他居然将自己浑身上下的东西都当了,换两天的药钱,伽蓝觉得,一定是摩尼觉得她不断地被男人背叛可怜,给她一个重情重义的。
伽蓝起身往门外去,冷得她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原本深粉的颜色早已经灰突突的看不出了,“老伯,可见的一起来的男人去哪了?”
那老伯指了指说道:“你去集市上找你男人吧,他应该给阿帕姆图干活,做皮货生意的阿帕姆图!”
伽蓝擎着自己的手臂在大街上缓慢的走着,她打听了几个人才找到那间皮货店,看起来又体面又生意不错,伽蓝站在那间皮货行的对面。
阿帕姆图大概是要扩张店面,正在搭房子,伽蓝一眼就认出了生姜,扛木头的生姜,就他一个汉人,别人好歹都穿着一身棉衣,管他半新不旧,就他穿着一身单袍子,他的斗篷留在家里给自己垫在身下用了。
伽蓝眼睛里打转转的眼泪啪嗒一声落下,她就一直站在街对面的角落里,偷偷的抹泪,眼泪太多了,一遍遍的擦还是模糊到看不清他。
伽蓝就在那站了一天,看着生姜干了一天的活,领了工钱,她跟在他的身后,跟着他踩在地上歪歪扭扭疲惫的脚印。
买了药,买了些馍馍放在怀里,除了中午的那顿法,他水米未进,每次回去都还跟自己说吃过了。
生姜回了家,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摸了下被窝是冷的,他下意识的以为是伽蓝遇害了,惊慌间一转身,伽蓝跟在他身后,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看着她。
他实在是太疲惫了,吃不好睡不好,连有个人跟在他身后他都不知道,“我买了东西,吃饭吧!”生姜拿出怀里的东西。
还带着他体温的粟米馍馍,伽蓝接过来眼里的泪就噙不住了,滑落她的脸颊,落在他的手上,自己的手上。
“你也吃,每日那样辛苦!”
看来她今天去找自己了,生姜一愣,伽蓝水洗过的碧蓝的眼睛看着他,“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包括我父亲!”
“姑娘,我实在没什么能耐,只能让你饿不死,病不倒,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将你送回去!”
汉人有句话叫做——大丈夫顶天立地,她年幼时以为大丈夫大概就是权倾天下,富可敌国,或者是颇具名望,可经历过这么多,她算是明白了,权倾天下的只为自己,富可敌国的锱铢必较,颇具名望的最为虚伪。
他至少对自己来说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