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三指轻轻搭在腕上,初诊便知脉象虚弱,气血不足,而且小产没多久需要调理身子,“她可有外伤?”大夫问道。
婢女嫣儿抬了抬床上人的头说道:“这有一处伤,我给她洗头发时才发现,磕了这么大一个包,指不定出多少血呢,头发都被血痂黏住了!”
大夫点了点头,用干净的白巾上了些金疮药为她包扎好,叮嘱道:“病人气虚体弱,小产后要休养,而且不知何时留下体寒的病症,要多加照顾,可若是想治愈是没什么可能了,她这辈子都得这样病病殃殃的了!”
小产?难道不是个黄花大闺女?凤娘觉得自己走了眼,不过这副与生俱来的金贵劲儿,楚楚可怜小模样好生的调/教一番,也能红透半边天,只是这样孱弱能不能活下来呀!
凤娘没想到这姑娘竟然是一身伤病,别再一病不起,赚不来钱还得搭进去一堆,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大夫这是从她身上找出来的,也不知道什么药,您给看看是不是能救她的命?”凤娘将嫣儿找到的药瓶给了华大夫。
华大夫嗅了嗅,一脸惊奇,又倒出一粒观瞻,舔了一口,不禁惊骇道:“这是千金丹,医仙的千金丹呀!”
什么东西这么金贵,让华大夫这样在龙四爷身边的神医都视若珍宝,“这药是从这姑娘身上找到的?”
“是啊,她贴身带着的!”华大夫目如铜铃的样子吓得嫣儿指了指床上的人。
“她是谁?为何能怀揣千金丹?这东西几十年前我在回纥皇庭里学医术时我的老师手里有几颗,说是扁鹊后人才有的方子,用来固气补血,有了这药还喝什么我的药汤子!”
说着华大夫将丽儿手里的方子撕得粉碎,将那千金丹喂给了床上的人,喂下了些热水,“这药丸每日一粒,她气血虚少的毛病还有救!”
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啊,刚才还说治不好这会儿就有了神药了,真是老天爷保佑!凤娘欣喜的一把抢过药瓶,陪笑道:“华大夫,这药总共也没几粒,您可有办法再做些?”
“千金丹,所谓千金难求,即使拿了方子都未必能凑齐那些药材,就是其中的人参你这黄金阁一年也就能见了一两棵,还未必有这药里要求的品相!”
听华大夫这么一说凤娘狐疑的看了看床上的人,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有这么精贵的药,“嫣儿,刚才华大夫说他在哪里见过这药来着?”
“年轻时在回纥皇庭里!”
凤娘眼睛一转,心想这姑娘难不成是回纥皇庭里的贵人,前几日那回纥发生内乱,昆布将可汗加塔赶下位,流亡西域,难道这个女子是公主?皇妃?
她的气度、样貌昨晚上见便觉得与众不同,凤娘愈发觉得不对劲儿,问嫣儿道:“你给她更衣时可发现什么东西证明身份?那类贵重的物品。”
“她身上只有一个簪子!”嫣儿从梳妆台上拿过来递与凤娘。
是一只价值不菲的羊脂白玉簪子,做工精致,不是出自一般的工匠之手,簪子上还有一个‘凌’字,上面的凤尾花纹代表了这簪子主人身份的不一般,回纥的宫人并不执着于凤尾图腾,倒是胥盛皇宫的女子喜好凤尾图腾以示身份地位。
普通官宦人家谁敢在簪子上纂刻凤尾?那可是杀头的僭越之罪。
凤娘觉得自己花五千两买下的这个姑娘身份不一般,她这黄金楼也有过太多沦落风尘的身份特殊的女子,家道中落的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富商巨贾家的偏房,还有西域小国那些流亡了的贵族女子,可是这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嫣儿、丽儿,你们两个好生照顾她,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她!”凤娘吩咐道,凤娘要摸清楚这姑娘的来历。
“凤娘,四爷来了,在天香楼里听曲子喝酒呢!”小厮过来禀报。
“四爷回来了?”说是要去西域的龟兹走一批珠宝,这么快就回来了,凤娘看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发髻,今日的妆容也还得体,将那根白玉簪子放在了怀里,莲步轻移向着天香楼去了。
下了金雀楼便能听见从天香楼传来的琴声,绵长悠远的《如梦令》,是黄金阁头牌姑娘寒江雪的拿手曲子,懂琴的人觉得绕梁三日,每每听之便有黄粱一梦的梦幻感,如同仙凡一场春秋大梦般畅快。
天香绣楼上,寒江雪白衣翩跹,本是江南才女,书香仕宦人家,败落后被龙四爷带到了这黄金阁,当年年方二八的寒江雪翻一次牌子要黄金千两,即使两年后的今日,能翻得起的也是寥寥无几。
龙四坐在纱帘穿梭,朦胧烟起的露台上阳光洒了一身,披着黑色的斗篷正品一杯上好的葡萄酒,即使是一身宝蓝色的常服,紫金冠带也还是衬不出丝毫的儒雅,他身上的匪气太重。
说他不够儒雅,可是这文人懂得风花雪月,他倒是样样精通,任你是丝竹管弦、弹词曲赋,他都通得一二,用阁里女孩子们的话就是‘亦正亦邪’。
一曲弹罢,寒江雪看着龙四爷如同沉浸在梦中,脸上微露笑意,看来她的琴艺没有退步,还是能让这个男人沉浸幻想。
“江雪,下次抚琴时着青衣,那种竹青之淡的颜色!”龙四说道。
“四爷怎么喜欢上青衣了,从京城回来后便让跳舞的花月奴也患上青衣起舞,如今弹琴的人也换青衣了?”江雪起身,跪在龙四身边为他斟酒笑问道。
“小姑娘问太多问题就不可爱了!”他拿了桌上撂着的匕首挑了寒江雪的下颌说道,那匕首犀角为鞘,宝石为嵌。
问那么多做什么?他们都是龙四爷快活时的消遣,偶尔来几次,听曲、看舞,大多是为了谈生意,聪明的姑娘都明白自己在他眼里的位置,可爱的姑娘那就是从来什么也不问,他爱看笑自己就笑,他喜欢泪那自己便哭。
“四爷回来了我都不知道,倒是江雪姑娘先知道啊!”凤娘朝龙四福了福身子,玩笑道。
寒江雪有了台阶连忙起身,继续抚琴略带醋意的说道:“才不是,明月楼的花月奴先知道呢,四爷昨晚上看她跳舞来着,春宵一夜后才想起我这旧人!”
龙四没有抬眼看凤娘,她跟自己多年了,自己将这黄金阁交给她就是对她最大的信任,每次外出回来他都会来黄金阁坐坐,他没有家,落脚的地方黄金阁就是其一。
“昨晚上阁里热闹,自然没注意到我,我可见你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了个女人,你肯出这么多钱,这姑娘可是倒霉了!”
凤娘掩嘴一笑,随即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个人就不能做坏事,这不,高价买了她才发现可能是个烫手的山芋!”
“哦?如何讲?”龙四这会儿方才看了眼凤娘,“还有你李凤娘觉得烫手的山芋?你不是荤素不拒吗?”半是玩笑半是调侃。
凤娘从怀里拿出那根白玉簪子,说道:“能有这样物件儿的女人,身份不一般吧?”龙四爷见多识广,凤娘期望他能认得这玉簪子,认出那女子的身份。
“而且她身上有一种极其珍贵的药材,名叫千金丹,华大夫说那药是出自医仙之手,他只是几十年前在回纥皇庭里有幸见过!”
看来真是个不一般的东西,在寒江雪舒缓的琴音中,凤娘看着龙四爷的眼睛都闪发着一种介乎于惊讶和惊喜之间的情绪,拿着那簪子久久未动。
“四爷?”凤娘唤了一声。
“人在哪里,带我去见!”龙四起身,凤娘连忙跟上去,只留下还在弹琴的寒江雪,琴声霎时幽怨了起来。
“人我安置在了金雀楼,她尚在昏迷中,好像是受了很重的伤!”凤娘跟在身后一边追一边说道,她还从未见过四爷这么着急的去见一个人,他从来都像是狩猎的猛兽,今日则如此慌乱。
金雀楼前龙四突然住了脚步,身后的凤娘差点撞上他,只见龙四转过身来理了理自己的一副,看了看凤娘道:“我现在看起来可吓人?”
啊?你不是一直很吓人吗?江湖中人无不闻风丧胆,凤娘不知道如何回答,却见龙四又转身正了正自己的冠带,向楼上走去。
是她,真的是她!躺在床上的人,他将她从京城劫持到边城,相处十几日,以为是诀别,没想到人间何处不相逢。
当日他让她跟自己走,没抱一丁点的希望,她这样的女人,这辈子本就不可能与自己惹上交集,可老天爷偏偏将她送到了自己眼前,身边。
龙四伸手在她额上试了试,并不是很烫,看来她只是睡着了,就像以前在途中,她偶尔也会这样沉沉的睡去,他也这样坐在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四爷他”,嫣儿刚说话就被凤娘打断,她也很嫣儿、丽儿一样好奇,四爷认得这个姑娘就算了,竟然还对她如此温柔在意,四爷带回来的姑娘不在少数,可是从未用过这样的目光看着一个人。
凤娘在这风尘中打磨了半辈子,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领会其中意,岂能看不懂四爷眼中此时灼灼的神采,都扑在这姑娘身上。
夜色渐渐来临,黄金阁也渐渐的热闹起来,凤娘不能再陪着龙四爷候在金雀楼了,她得去外面主持局面,交代嫣儿道:“你在外候着,机灵点,别扰了里面的四爷,有什么事想我禀报!”
凤娘临行前隔着雕花小窗向里看了眼,只见龙四爷还是保持着下午的姿势看着昏睡的人。
“水,我想喝水!”半夜时分,昏迷的人有了响动,迷蒙的睁开眼睛,感觉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托了起来,喂给她温水,如天降甘霖。
可是眼前的人是谁?她为何什么也记不清了!越是努力的想越是头疼的厉害,她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头,一眼看见梳妆台上的镜子,原来她的头受伤了。
抱着她,喂给她水的人是个男子,“你是谁?”她记不得了,男女授受不亲他怎能这样亲昵的抱着自己。
“你不记得我了?”龙四满脸疑惑,他们分别不过两个多月而已,将她从京城劫持到边城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就算是恨她也一辈子会记得自己才对,怎会如此轻易的忘记。
“我……好像是记不太清了,我们认识?那你告诉我我是谁,我在那儿?”她有些虚弱,却还是执意推开龙四,自己撑着床坚持,还是那样的倔强。
龙四看了眼她头上的伤,心里明白,她这是受伤了,失忆了,记不清自己,也记不清别人了,可他听说皇帝御驾亲征西北,剿灭了叛乱的风遇尘,怎么会将自己的皇后弄丢了?
孝和头痛欲裂,她甚至不能用力去想,龙四连忙扶了她躺好,安抚的摸了摸她头顶的发,说道:“睡一会儿吧,等你醒了我就告诉你你是谁,我是谁,你为何在这里!”
看着喻孝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龙四握紧了她的手,老天爷给的这次机会他要不要抓住,想要抓住就像握住她的手这样容易。
让嫣儿给自己盯着,一夜过去,凤娘再去金雀楼见嫣儿在门房里睡着了,凤娘气的扭了下她的耳朵。
“哎呀!凤娘,好疼的!”嫣儿跳起来喊道。
“让你盯着伺候着,你怎么睡着了?”
嫣儿打了个哈欠,说道:“哪里用我伺候,四爷在这里照顾了一夜,就连她要去茅厕,都是四爷亲自抱下来送到门口,再抱回去!”嫣儿做了一个抱得动作,表情夸张。
“而且啊,这会儿四爷还在,苦了我半夜想进去在榻上倒一会儿都没机会!”
凤娘轻着脚步上楼,隔着琉璃小窗看去,龙四爷果然还握着她的手,看着床上的人好眠,难道这个女人是四爷的旧情人?凤娘心想,可是她跟四爷这么久了怎么不知道四爷还有个念念不忘的人,他可是向来风流不沾身的,到现在连个有名份的夫人都没有。
习武之人都是背后长眼睛的,凤娘看得久了,龙四感觉到门口有人,将孝和的手轻轻放下,起身出门,就猜到是凤娘有胆量趴门缝。
“四爷,华大夫说,这药每日一粒,不能耽搁!”凤娘机灵的将药瓶给了龙四爷。
“知道了!”
凤娘看了眼里面,问道:“四爷,别怪凤娘多嘴,这姑娘的来历,还有与四爷的渊源,毕竟她可是我我救下来的!”
龙四看了眼凤娘,左右不能瞒她,倒不如告诉她,便说道:“我将药喂她服下,你在天香楼等我!”
他与她的渊源?龙四说不清,一个亦正亦邪的江湖之人,一个旧居深宫的皇后,何来的交集与爱情,那就编一个属于他们的故事,一个注定他们有交集的故事。
龙四的决定早在不经意间就下了,这胥盛的任何一单买卖没有他龙四爷愿意伸手却捞不到油水的,如今朝思暮想的天鹅肉到了嘴边,为何不吃,这是老天爷赏给他龙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