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孝和提议要出去转转消食,风遇尘心里自然高兴,见孝和还披着那件她来时穿的白色斗篷,一路上蹂躏的都有些破败了,便皱眉问道:“本王不是赏了一件双面的狐裘斗篷,怎么没穿?”
敏敏看了眼珍娘不敢多言,其实凡是王爷赏的东西,珍娘是一样也没用,哪只是狐裘斗篷,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连衣裙都是穿她来时带的那两身。
敏敏将斗篷拿出来,风遇尘亲手给孝和穿好,“边城不比京城,这个时候也是很冷的,你多穿一点!”
敏敏从来没见过王爷脸上还有如此和煦的微笑,竟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一般,一改往日的神态。
虽是孝和记忆中的风遇尘便是如此温和之人,和此时情景她倒是完全不适应,宁愿他对自己凶巴巴的,也不愿享受这温柔。
边城宵禁的早,街面上很早就没什么人走动了,甚至年尾串门子的人都不见,也不如京城那般酒肆繁华,四下里除了几家客栈、府宅还挂着灯笼外皆是一片漆黑,像是人去楼空般。
两人脚步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雪被踩实了,也再踩不出什么脚印了,月下光溜溜一片,若不是走得慢,还真担心摔倒了。
孝和看着寂静无人的街市,似乎与她记忆中有些偏差,当时她在西北,只记得夜里也是熙攘的,而且酒肆、茶馆都是越到晚上人越多,如今怎么沧海桑田般的变化。
“时辰还早,街市上怎么就没人了?”
“近来边城不大太平,太多暗结事端的人,最喜欢趁着晚上惹是生非,让边城的民心惶惶不安,所以晚上宵禁!”
“王爷可听说过大禹治水的故事?”孝和驻足看着他问道。
“当然听过!”风遇尘虽是皇亲贵胄,可是自幼都是师承天下最好的老师,区区大禹治水的道理,怎么可能不明白。
“既是听过,自然知道,治水之道胜在疏导,而非围堵,民意和舆论亦是如此,悠悠万民之口岂是堵得住的,而是解万民之意!”
这个女人是在教育自己?风遇尘微垂眼神看着孝和,“这是治国之道,你一个女人如何能懂,是喻正卿教你的,还是风凌尘教你的?”
老娘是新世纪的四有女青年好么,孝和心里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不过在古代女子说出这些话来的确不为世人所容。
可能是风凌尘太纵容自己了,而且一贯带着欣赏的态度鼓励自己多说,现在想想风凌尘是个何其难得的夫君,并不是每个男人都鼓励自己夫人有智慧的。
“王爷怎么想是王爷的事,权当孝和没说过!”
面对一个直男癌到骨子里的晚期,讲道理都是无用的,所以孝和懒得与他费唾沫星子,转身继续向前走。
“本王只是有些嫉妒皇兄,身边能一直有个智慧过人的皇后,本王府里的女人你也看到了,都好像只生了一个肚子,为了生孩子,那顶着的脑袋,不过是为了生成个人样,坐在凳子上不让人害怕罢了!”
孝和从他脸上看到的那种无奈混杂着冷漠的神情,曾几一度在风凌尘脸上也曾见过,可能所有人都不解,身居高位,为何总是万分不悦的样子,甚至将这种不悦归纳在威严里。
怕是经受过的人才明白,这种不悦是对现实的屈从,从心底里反映出来的绝望。
曾经后宫的三千佳丽到今日府宅内的四个女人,都是行尸走肉,整日对着行尸走肉,如何能笑得出来。
“可惜王爷疏导不了反对的声音!”孝和的语气有些侵略性,让风遇尘眼神有些不善的瞥了她一眼。
“王爷虽然西北称帝,可是人人心知肚明,您反了皇帝的亲兵,割据了西北,而且还娶了回纥公主做王妃,勾结回纥,所以才会有反对的声音!”
句句话都挑战者风遇尘的底线,孝和心里也不是不害怕,可就算是惹怒了风遇尘她还是要说。
再没有更好的机会让风遇尘意识到自己做的是一件错事,错到他已经站在了历史对面,孤独战斗,必败无疑。
“你说的够多了!”尤其是‘勾结回纥’四个字如同打上汉奸的标志,让风遇尘从脸冷到心里。
“难道我说的不对,怕有人反你,你宵禁!怕有人暗中结党扰乱边城民心,你禁止集会!怕边城百姓骂你投靠敌国,你禁足王妃!可这一切改变不了你逆天而行!”
“闭嘴!”风遇尘猛地拉过喻孝和的手喊道,四目相视没有一方退却。
“你愤怒,也是因为我说得对,因为私怨,你做了有害胥盛的谋逆之事,风遇尘,你岂能对得起你身上皇族的血脉,和赋予你的责任!”
“你是来扰乱本王的?”风遇尘瞪着孝和质问道。
“我是王爷劫持来的,身为胥盛的皇后,我有理让反贼知道自己在做天下之不韪的事情!”孝和言语气势继续进宫,毫不退让。
“你是本王的侍妾!”
孝和冷笑,靠近了他说道:“我肚子里怀的是风凌尘孩子,我心里想得,是风凌尘,我的名字,玉牒上写在风凌尘的旁边,你的侍妾?我甚至都不知道珍娘是谁!”
好生厉害的嘴!从第一面起就知道她言辞犀利,风遇尘压制着怒意,回敬道:“风凌尘的孩子,本王今日便决定不留他,你心里的人,本王要让你这辈子再难相见,至于玉牒,等本王与你行了周公之礼后,你还有何颜面自称皇后!”
风遇尘拉了一把孝和往回走,气氛都崩了还有什么闲情逸致散步,本来开开心心的一晚上!
被他用力一拉扯的孝和脚下一滑差点摔了,风遇尘倒是动作敏捷,顺势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风遇尘还在气头上,怀里的人掂了掂直接拒绝,“本王就是要抱着你,让所有人都看着你是本王的女人!”
“你看看大街上有人么!”孝和刚说完就后悔了,虽然没有百姓,可是身后十几步外的随从可真是不少,都眼睁睁的看着风遇尘将她报回府。
根本没有将孝和送回寒竹苑,而是直接抱进了自己的卧房,孝和见势不对有所挣扎,“我要回寒竹苑,你让开!”她从风遇尘怀里跳下来,却被他挡在门里不许出去。
“你要做什么?”孝和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小腹,她最怕的莫过于风遇尘将心思都放在腹中的孩儿身上,拿他撒气。
“方才那个指责本王的喻孝和呢?”风遇尘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恐。
‘唰’的一生,孝和转身从剑架上将一柄宝剑抽了出来,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化被动为主动,喻孝和赌一次风遇尘不希望自己死。
他费那么大力气从京城把自己绑来,不是为了杀了自己的,“我与这腹中的孩子共生死,王爷不是要害死他,那我自尽在你面前,也省的王爷害死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见她眼中一丝决绝之色,风遇尘皱紧了眉头,伸手抓住了剑,不想让她伤了自己,他用孩子恐吓喻孝和,可从没想过要真的害死那个孩子。
“你这是做什么?”孝和松了劲儿,见风遇尘将剑抽走扔在了地上,上面还染着他的鲜血。
“还不快找大夫来替本王包扎!”风遇尘坐下喊道。
大夫是四宝请来的,还是那个给孝和请脉的大夫,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给风遇尘包扎伤口,风遇尘的眼睛则一直瞟着站在一旁的喻孝和。
她垂着头有些沉默,脸色也不好,想必方才这么一闹的缘故,手上的伤势不重,都是很浅的皮外伤,大夫嘱咐道:“王爷避免用右手,切不可沾水,每日涂抹药膏换绷带,数日便可结痂了!”
“等等!”风遇尘指了指喻孝和说道:“给她诊脉!”他眼神略带深意,大夫心里恍悟,几日前他曾号出过喜脉,就是这个姑娘,想必过了几日是想看看她的胎象是否稳。
他不是不想留住这个孩子,为何还顾及这胎儿的死活,孝和真是搞不懂他,还是坐了下来让大夫请脉,只听风遇尘说道:“大夫,今日你来府上,就是为了替本王处理外伤,是本王不小心被茶碗的碎片割破的!”
说着一声茶碗落地的响声,吓得大夫身子一抖,连连说“是”。
王爷晚上同珍娘出去散步就已经够惊动王府里各院女眷的了,又听闻那珍娘是王爷半路亲自抱回来的,直接留宿卧房。
府里女人们心底里的骂声,怕是不用从嘴巴喊出来,就已经人人都听得见了。
刘宜君守着一盏灯闲坐着,唯一消遣的一本书也铺在手边没翻动一下,拄着头不知道发呆在想什么。
絮儿进来添了一盏灯,宜君方才动了动,翻了页书,实际上还是没心情看,可除了看书,她也无事可做。
“侧妃,今晚上奴婢打听到了一些闲话,可是不知道靠不靠谱!”
闲话?刘宜君挑眉看了眼絮儿,示意书香、书秀将门关上都退下去,“可是跟珍娘有关的?”
珍娘入府没几日就成了风云人物了,几乎样样事情都是绕着她滋生的。
“侧妃娘娘,今晚上那珍娘同王爷出府散步,虽是随性的下人都在后面伺候着,可是奴婢可听说,有人隐约听见,珍娘怀了身孕的!”
宜君大吃一惊,一把抓住了絮儿,质问道:“你可确定?珍娘不过入府几日,怎么可能怀了身孕?”
“侧妃,奴婢也不敢说,就是流言,可是这个珍娘不像是与王爷初识,要知道王爷可是从大营将她带回来的,会不会是王爷金屋藏娇多时了!”
絮儿的话有道理,刘宜君慢慢地松开了抓着絮儿的手,眼里的失望更甚了,喃喃自语道:“对呀,她何其的跋扈,连王爷也不放在眼里,甚至都不知道席间请安,王爷问话也是扭着头不说,怕是怀了身孕,骄纵惯了,如果不是仗着腹中有了孩儿,她一个身份地位低微的女子,就算是空有美貌,也是断然不敢的!”
刘宜君真是恨自己失算了,她一直都在防着孙勤勤,可是没想到王爷会在营中收了一个女子,如今还怀了身孕,那自己扶正的路岂不是再无希望了。
可真是应了书中的那句话‘年年岁岁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将这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将王妃衬托的无能至极,最后拱手将王妃的正位让给一个低贱的侍妾,想一想刘宜君便不甘心。
“娘娘,今晚上王爷屋里还传了大夫过去,说是王爷手伤了,过去包扎的,可是奴婢可去打听了,小厨房熬药了,这伤了手不严重还要喝药?难道是安胎药?”
宜君的脸上不再只是痛苦,又衍生了一丝嫉妒,絮儿说的有鼻有眼的,“这孩子不能留,留了就是祸害,我的祸害!”
“侧妃的意思是?”絮儿其实就等着这句话了。
“不能留你还不懂吗?”刘宜君合上了手里的书,“将那孩子打掉!”
刘宜君起身,影子被那两盏灯拉的老长,从墙上拖到地上,像一个丑陋的灵魂映射出来的本魂,狰狞且凶恶。
“小厨房不是给王爷熬药么,往里面加些马齿苋,若是王爷喝了,没有大碍,若是有孕的人喝了,那可就不好了!”
“奴婢明白!”
宜君斜眼叮嘱道:“做事要小心,府里面眼睛太多!”
“侧妃放心,何况咱们不还是有个孙夫人作垫背的!”
听着絮儿这么说,宜君方才点了点头,她知道利用人就好,别傻乎乎的把危险的事情都自己揽下。
絮儿退下了,刘宜君看着桌上放置的那本孔子的《论语》,何等的圣贤之书,她自诩内心高尚与府里的众女眷不同,犹如青莲出淤泥而不染。
可就在方才,她恶毒的要害死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她也不是什么白莲、青莲了,在王府这个染缸里,在嫉妒、孤单、落寞的沁浸下,她毁的面目全非。
如同每日顶着一张描画精致的画皮,人前得体端庄,人后一片荒芜、凄凉。
刘宜君跌坐在了床上,将那本《论语》就着烛火烧了!她看不懂那书了,她也不配看那些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