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博洛耐茨经历了丢魂事件后,更加贪图享乐,更加宠爱他的宝贝儿子博洛阿纳。他每顿让厨房变化着花样,做出九十九道菜,送给儿子享用。这些菜的食材,有山上飞的、水里游的、地里长的、圈里关的,凡所应有,无所不有。他每天让做衣坊按不同质地、不同式样,送九十九套衣裤,任由儿子挑选。这些绫罗绸缎细腻柔软,美妙绝伦。
山珍海味养不出聪明才智,绫罗绸缎裹不住野蛮粗俗,博洛阿纳越来越变得骄横跋扈,不可理喻。饭菜稍不合口,他便大声哭闹,掀翻桌子;衣服略不合身,他就骂骂咧咧,狠命撕碎;哪个不听他的话,他张口就骂,动手就打。别人都看不下去,可博洛耐茨却没事一般,说不出半句责备的话。饭菜糟蹋了,他让厨房再做;衣服撕烂了,他命裁缝再缝;打人骂人了,他还说“骂得好”。八九岁时,博洛耐茨让几个毕摩分门别类教阿纳文化,可毕摩一说让他学习,他就把毕摩骂个狗血喷头,甚至撕了毕摩的经书。毕摩无可奈何,只好把情况告诉老爷。博洛耐茨听完汇报,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称赞儿子 :“有脾气,是当家的料!”转而对毕摩说,“由他去吧!”毕摩摇摇头,只得无奈地放弃教他读书、识字、明理的念头。
过分的溺爱和放纵,惯得博洛阿纳性格扭曲,没有人性,小小年纪就成了人人害怕的“魔鬼”。
博洛阿纳六岁时,博洛耐茨辞了奶妈,挑了两个漂亮的丫鬟服侍他饮食起居,选了五个俊朗的娃子,给他当随从和保卫。大家都知道少爷的脾气,凡事顺着他,小心翼翼、尽心尽职地服侍。开头三年还能相安无事,可之后,整个庄园随时为阿纳的事,闹得鸡犬不宁,而且越闹越严重。他不是嫌丫鬟手脚慢,就是嫌娃子没眼水,打骂是家常便饭。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他随时扯丫鬟的头发,往娃子脸上吐口水。揪乱的头发,当天不准梳理;挂在脸上的唾液,当日不准揩洗。他的两个丫鬟整天哭丧着一张青紫相间的脸,披头散发地忙前忙后;他的五个娃子脸上随时挂着长长的唾沫,鞍前马后忙碌。高兴时,他望着他们的狼狈相哈哈大笑,好像在欣赏一场滑稽戏;烦躁时,他看见他们的丑态就火冒三丈,让他们再添狼狈。
实在闹得不像样,连母亲阿枝都看不下去,只好说两句。可阿纳哪里听得进母亲的话,一阵撒泼耍赖,弄得母亲无所适从。阿枝善意提醒博洛耐茨,希望丈夫管一管儿子,博洛耐茨却说:“我们一辈子就这么个儿子,他觉得咋个舒服就咋个来。你吃饱撑的去骂他?”
阿枝被骂得哑口无言,从此,不敢再过问儿子的事,任由他胡闹。
天上没有云,月亮和星星好游荡;路上没有石,小马好跑路;河
中没有石,鱼儿好游泳……博洛阿纳没人敢管,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有一天晚上,他看见身边的丫鬟阿翠出去帮他打洗脚水时,和院中遇到的一个娃子说话,便认定她和他有男女之事,把那个丫鬟摁在地上狠命地打。打累了,他又命令五个娃子帮着打。还扬言说:“哪个不打,就是跟她有事,要连他一起打。”一夜下来,阿翠被打得鼻青脸肿,爬瘫不起,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两个丫鬟实在受不了,悄悄找到管家,泪流满面地哭诉,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送给他,求他帮她们换换工作。
拿人东西,得替人办事。管家找到博洛耐茨,一阵巴结讨好后,说:“服侍少爷的两个丫鬟没有眼力价,少爷似乎很不满意,才三天两头闹腾。我给他重新挑两个好的吧!”
“闹腾是闹腾,不过是小孩子的心性而已。他没说过不满意啊!这得先问问他。”本来管家是想通过老爷,就把事给办妥。哪曾想?
一问少爷,果不其然,两个字“不行”。
“怎么不行了,你不是不满意她们吗?”父亲小心地问。
“我哪个时候说过不满意了?满意得很呢!”阿纳咬着牙,似笑非笑地说。
刚升起的希望落空,阿翠心灰意冷,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偷偷进后院,跳到那口深井里淹死了。
阿翠是家养丫鬟,父母都是博洛耐茨家的下人。痛失爱女,他们除了伤心哭泣,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出了人命,自然不得不理会,否则难于服众,博洛耐茨只好拿出银子了结此事。
如果再出事,将会怨声载道,影响他的声誉。但博洛耐慈家没有责怪儿子半句,却抱怨女孩子生性懦弱,受不得委屈。他把阿纳身边的另一个丫鬟打发出去干粗活,放话说再也不让女孩服侍儿子!
另一个服侍阿纳的丫鬟终于被放了出去,可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了。她亲眼目睹伙伴的惨死后,兔死狐悲,伤心欲绝。从此,精神变得恍恍惚惚的,目光呆滞,反应迟钝。
经历了这些事,五个娃子更是诚惶诚恐,逆来顺受,不敢稍有怠慢。
小小年纪的博洛阿纳,霸道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四山八寨传遍了他的恶名。河里鱼儿见到他,躲进石底不抬头;山上的鸟兽见到他
窜进林中不敢出;地里的人们见到他,就像躲避瘟疫……
生活就是这样,快乐是一天,痛苦也是一天,不知不觉又熬过几年。博洛阿纳满十三岁,颀长健硕的身条,白皙英俊的瓜子脸庞,浓密乌黑的双眉,清澈透亮的眼眸……如果他脸上的表情能柔和一些,眼中没有太多的残忍,他绝对是个美男子。
半大伙子的他,对以前的小打小闹不再感兴趣,玩出更新鲜的花样。他喜欢斗鸡走狗,特别喜欢看人打群架,有时还去添拳脚。打得越惨烈,他越高兴。如果三天看不到打群架,他周身痒痒,坐卧不宁。他经常让贴身娃子找人打架给他看,找不到人打架,就命令他们五人分两队打,他在旁边加油喝彩。打得不激烈还不行。他的娃子们,为了少受皮肉之苦,只好想方设法找人打架,供他欣赏。
一个春光灿烂的正午,阿纳坐在开满五彩缤纷的杜鹃花的山顶,手搭凉棚望着娃子们在山腰的斜坡上撵一只兔子。这面坡树木稀少,绿毯子一样的草地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煞是美丽。阿纳看着兔子在草地上栽着筋斗下坡的滑稽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拍手称快。娃子茨们见少爷这么开心,更加卖命地追赶兔子。
“停,停,赶快上来!”眼看兔子就要抓到了,阿纳却突然大叫。
“啊?”娃子们尽力支撑着身躯,站在斜坡上,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死奴才,聋了吗?人话都不会听,养你们不如养狗。快上来!”阿纳站在山顶,急赤白脸、手舞足蹈地大声谩骂。
五个娃子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弓着腰排成一个半圆,可怜巴巴而疑惑地望着他。
“呵呵,你们看!”看到奴才们的样子,阿纳的心情平静下来,又恢复了之前的兴奋。他的脸上焕发出油光,神情激动地指着对面的坡地说。
“少爷,不就是一群男人在烧苦荞地吗?怎么了?”娃子异口同声问。
“看看!看到那些男人的光膀子没有?他们强壮得像牯牛!让他们打架一定很精彩。去喊他们过来我面前,分成两群打架。”阿纳很干脆地下命令。
“啊?”少爷让人们打架给他看是常事,可每次娃子们都吓得胆战心惊。
“又咋个了?瞧你们,一个个楞头呆脑的,像一群蠢猪!吃屎长大的啊?”阿纳生气得呵斥起来。
“少爷,这些人……好像……好像是楚耄阿基家的人,我们不好随便驱使人家吧?”娃子阿甲小心翼翼地说,他想借此劝少爷打消念头。
“想办法啊,笨蛋!”阿纳脸上绽出一条条青筋,气得直哆嗦。
“是是!”阿甲只好派三个娃子,飞奔去找楚耄阿基。
“少爷,抱歉得很,我才知道你来这里。没能……”楚耄阿基骑着他那匹健壮的黑马,翩翩然飞来,他的两个娃子尾在马屁股后面,阿纳的三个娃子又尾随其后,都跑的气喘吁吁的。一见阿纳,楚耄阿基滚下马背,甩掉马缰绳,满脸堆笑地迎上前,点头哈腰地说。
“莫啰嗦了,快叫你的人打架给我看!”阿纳没等他说话,抢过话头,开门见山、颐指气使地说。
“好好,我马上让他们打架,你坐着慢慢观赏。”楚耄阿基唯唯连声,他派贴身家奴把荞地里的二十个男人喊来,让他们分成两群在斜坡上打架,还大声宣布说,“打得激烈有奖!”
刚开始,这些男人认为老爷肯定疯了,都不出声,也不动作,大家面面相觑。可楚耄阿基责骂、要挟相结合,两群人打了起来。到后来,真的打红了眼,打着鼻青脸肿,鲜血淋漓。真是惨不忍睹啊!
阿纳边拍手叫好,边喊“加油”;楚耄阿基满脸献媚的表情,也连声喝彩,大喊快意;五个娃子胆战心惊,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直到夜幕降临,阿纳觉得肠子在“咕咕”反抗,才骑着黄骠马,带着娃子,心满意足地回家。楚耄阿基看到阿纳走远,才敢下令停止,让轻伤者扶着重伤者,垂头丧气地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