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觉追问‘每个角落’的时候，宋经理的眼珠子又转了一圈，人在说谎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会有细微的变化，观察敏锐的人，能够从这些微表情中读出有用的信息。
而一个人说谎的时候，眼睛会下意识的躲避对方的眼神。西方人在说话的时候，喜欢直视对方，用眼神接触来表示尊重，所以西方人说谎的时候会下意识的躲避视线，即使是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敏锐的妻子也能透过眼神接触，来判断丈夫是不是在说谎。
但通过眼神判断东方人就复杂很多，中国人除了在正式场合，朋友间交谈的时候都会避免眼神接触，有些时候注视别人，甚至会被认为是不礼貌的行为。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中国人在说还的时候，眼珠的下意识动作很多，比如眼角向下斜倾，眼珠不自觉的转动，这都是说谎时候会出现的微表情。
高觉的发问让宋经理愣住了，他苦笑了一声说道：“高记者真是敏锐啊，一个小小的谎言都瞒不过你。算了，到了今天我也没什么好说谎的了，当时我们搜索了整个工地，除了出事的那口勘探井。”
“勘探井？就是小张在井下杀人的那口？”高觉连忙问道，宋经理点了点头，他露出懊悔和不甘心的表情，同时又带着浓浓的恐惧，还没等高觉继续追问，他自己说道：
“就是那口井，那口井已经做了法事，但洞口只是用杂物草草的掩盖住，并没有被填上。每次工人失踪，我们都会搜索工地，但那口井没有人敢下去搜索，井口的杂物没有被掀开，大家也就不自觉的回避了那里。”
“现在想起来，失踪的人最有可能的去的地方，还就是那口井。可惜我当年胆子太小，连那口井都不敢接近，更不用说下井调查了。”
高觉点了点头，发生了那样的凶案，大家远离那口井也是正常的，可是宋经理为何要说失踪者最有可能的就是去了那口井呢？
宋经理的话还没有结束，他慢慢的说道：“说起来那口井真的很邪性，施工的时候是七八月，那时候的邺城虽然没现在热，但也是全国知名的火炉城市了。但是无论什么时候，那口井周围都是凉丝丝的，靠在那口井旁边，就像在空调房里一样。”
“挖井的时候大家都爱在井边乘凉，但除了小张那档子事后，大家才发现这凉意有古怪，大白天走井边路过，都觉得鬼气森森，许总亲自放下围栏，让大家不要靠近这口井。”
高觉却停下笔，有些疑惑的问道：“既然这样，当时为什么不填上那口井？”
宋经理摸了摸脑袋，也有些迷糊的说道：“说的也是啊，但许总没有发话，我们也不好埋井啊。我记得知道工程快要结束，许总才调来了铲车，把这口井给填上了。”
宋经理摸着脑袋说道：“这些说来确实挺奇怪的，不过当时工地的事情太多了，铲车忙不过来吧。”
高觉却在这件事上重重的画了两笔，许正阳直到工程结束才填上出事的勘探井，但他还亲自布置了井边的隔离栏，怎么想都是不合常理的事情，不过高觉没有打断宋经理，让他继续回忆工地上的怪事。
“还有一件怪事，当时工地盛传，失踪者的灵魂还被困在工地上，许多工友在夜里都听到铲子挖东西或者锤子砸石头的声音，找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那时候工地上人人都买了夜壶，大半夜都不敢出门小便。”
高觉满是同情的看着宋经理，一群人在出事的工地上干了一年，工地外有恶灵徘徊，大家不敢逃走，工地内又有恶灵狩猎，每个月都有工人失踪，怪不得卖糕桥的工程完工，宋经理就赶紧辞职回到了邺城一建。
现在回忆起来，宋经理都忍不住发抖，当年的事情在他心中留下了强烈的恐惧感，宋经理说完这些后，将被子中的咖啡喝完，对高觉展示了喝光了的咖啡杯道：“好了，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希望你能查出到底是什么搞鬼，是人是鬼都要给我一个答案。”
高觉点头答应下来，宋经理苦笑着将两人送到楼下，在电梯里他说道：“看样子我今天又要做噩梦了，这件事发生后，我时常会做噩梦，梦到回到那个工地的窝棚里，梦到我在那口勘探井下迷路。今天说了那么多当年的事情，又免不了夜里要重回工地一次了。”
高觉伸出手去和宋经理握手，又说了两句安慰的话，这才带着张立离开了邺城一建的大厦。在马路边上深深吸了一口带有汽车尾气的空气，张立将这口浊气吐了出来，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师父，这事咋这么邪门呢？”
高觉站在马路边上，一边伸着手拦着出租车，这会儿已经是华灯初上，道路两边的路灯纷纷亮了起来，夜色侵入到城市中，像是一团墨汁滴入了水缸中，天空中灯光、阳光、月光相互交织，置身于这样的大都会中，总会让人忘记时间轮转。
夜幕刚刚降临，道路上的行人络绎不绝，高觉脸上并没有奔波了一天的疲惫，反而泛着兴奋的红光，原本是为了帮助程鹏找到手机的失主，可是随着这部手机，一条条潜藏的线索浮出水面，线索的暗流汇向千禧年开始的地铁工程中。
张立也伸着手拦车，此时已经是下班的高峰期，过往的出租车都亮起了载客的红灯，这个出租车候车点也排满了等待打车的人，两人试了十分钟后，依然没有一辆出租车停下来，张立拉了拉肩上的挎包，对高觉说道：“师父，要不我们还是坐地铁回去吧，这里离站台不远。”
高觉点了点头，也放弃了打车回去的想法，两人挤出这个候车点，在张立的带领下，两人走向街角的地铁入口。
一边走着张立一边询问今天的采访，他有点疑惑的问道：“师父，你说那个宋经理说的是真的吗？一个工地连续一年都有人失踪，怎么还能捂得住呢？”
高觉低着头走着，听到张立的疑问，立刻回答道：“邺城地铁是当时的重点工程，工期是一点都不能延误的，失踪的大多是些外出务工的农民工，每年失踪的人太多了，只要办案机关帮着掩护，那时候又没有自媒体，这些事情肯定能压下来。”
一阵出站的人流冲向高觉和张立，两人赶紧站到路边，高觉继续向他说道：“王波前辈写了这篇报道，马上就受到上面的压力，后续的报道也被撤了。其实那时候王波前辈也不想仓促刊登这篇报道的，我们做新闻工作的，纸笔就是我们的武器弹药，但什么时候把武器弹药发射出去，这是很有讲究的。”
“一篇不成熟的报道，不仅不能打击敌人，还会打草惊蛇，引来敌人的反扑。所以在用文字作为子弹进攻的时候，一定要把握好时机，要么形成火力优势，用大量的报道淹没它们，造成巨大的舆论压力逼迫对方就范；要么一击必杀，用一篇完美无瑕，证据确凿的报道射中敌人的心脏。做不到这两点，就不要去招惹强大的敌人。”
张立受教的点点头，就在这时候，一群穿着高中校服的青年嘻嘻哈哈的走出地铁，他们打打闹闹，周围的行人纷纷嫌弃的避让，两个年轻孩子将手里的杂志卷成纸筒，互相抽打嬉闹着，一名头发染成黄色的高中生，大声叫出一个中二气息十足的招式名，一下子把同伴手中的杂志挑飞。
而这本杂志真巧落到了高觉脚边，这帮高中生一哄而散，一路小跑消失在街角。高觉无奈的捡起地上的杂志，准备在扔进地铁口的垃圾箱里。
出于阅读的本能，高觉将卷成纸筒的杂志展开，《邺城鬼话》，这是一本包装精美的恐怖故事类的杂志，封面是一张大大的鬼脸，标题都是耸人听闻的鬼故事。
高觉看了一下杂志的刊号，2016年9月刊，说明这是一本月刊。高觉又看到杂志左下角的出版商，这才发现竟然还是自家报社旗下的杂志，高觉摸了摸鼻子，这下可不好把杂志扔进垃圾箱了，怎么也是一家报社旗下的刊物，总的尊重一栋楼里的同仁吧。
高觉和张立扶着电动扶梯进入地铁站，高觉饶有兴致的阅读起杂志的目录来，各种各样题材的鬼故事，大部分是古代鬼怪传说，还有一篇民国背景的鬼故事连载，高觉对这些不感兴趣，翻到一篇看起来像是现代背景的故事，认真的阅读起来。
看到高觉进入到阅读的状态，张立充当了他的引路人，哦不，是‘导盲犬’，张立带着高觉检票入站，又从扶梯进入候车的月台，这才松下一口气，他看到高觉阅读的如此入神，凑过头去看这篇文章，高觉正好阅读完这篇故事，将杂质递给张立，微笑着说道：“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