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闲谈的兴致,那几人的速度倒是很快,四个简单的菜色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也不知是不是约定好的,四个菜刚刚上桌,两人还未动筷子的时候,一个人就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走进来。
苏初年打眼看过去,见是那个哑巴。
哑巴脸上始终挂着傻笑,一手拎着一串葡萄,见苏初年正看着他,便将两手高举,两串新鲜的水灵灵的绿葡萄,张扬在他的手中。
苏初年惊讶,“现在才是初春,葡萄还没发下种,你究竟从哪来弄来的这么新鲜的葡萄?”
哑巴听得懂人话,见苏初年问话,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寡淡,最后他垂着头,轻轻地摇了摇。
知道他不不愿意说,苏初年也不能强求,便说,“我只是好奇这个季节从哪里来的新鲜葡萄,你若是不愿意说,便不说好了。不用担心。”
哑巴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将葡萄放在盘子里,两个厨娘接过手认真的清洗起来。
苏初年见那边沉默着不说话,便也拿起筷子悄悄吃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说便不应当强求。
“不是饿了么,多吃这个。”楚迁尧夹了一块子菜给她。
扬起个笑脸,苏初年滴溜溜的眼睛在这里扫了扫,加了一块兔子腿给他在碗里。
“我看你最近腿脚有点不便利,我听老人说啊,哪里不好,就吃哪,你啊,就多吃点腿。”
苏初年的话叫他想起了刚刚在营帐的事情,于是微微有些尴尬。
楚迁尧又哪里是肯吃亏的主?
那双好看的手,握着竹筷子,从盘子里加了块胸脯肉,十分自然地落在苏初年碗里。
那双星辰般的眼睛,戏谑的看了眼苏初年,“念儿说得对,这几日为夫发现妻身子有些发育不了,正愁怎么给你补补呢,眼下正好有方良药。”
用过不知道是早饭还是午饭,苏初年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行走在军营中。
厨娘做饭的手艺虽说比不得后宫大厨,可做的都是些家乡菜,味道自然是十分正宗的。
楚迁尧身材高大,走在苏初年身边,两人相差半个头的身高,看着十分匀称。
加之苏初年今日一身红衣,楚迁尧也换上了变装,两人走在一起,就像是行走江湖的义气儿女,看得人频频回头。
饭后百步走,尤其是和心爱的人百步走。
叫苏初年心头像是涂了蜜一样,甜蜜蜜的。
一直向前走着,苏初年便看到了前面巍峨的山脉。
不得不说楚迁尧所选择的这一处扎营之处很棒。
首先先说此处有一条河流,这样便解决了水源的问题。
再者这条河流的上游在城中,张子林的目的便是攻打这座城,自然是没有机会跑到城中去下毒。
二来此处三面环山,可此时是冬日,山上堆积了很深的雪,不是山里的老农户,是做不到在山上穿行的。
何况是埋伏?
细细的观察着四周的地势。
见西面有一处积雪不是很深的山脉,山上少树木,此处风又大,所以留不住积雪。
张子林那日晚上,便应当是走的这条路来偷袭。
只是楚迁尧这般聪明谨慎的人,既然明知道此处是一处漏洞,又怎么可能放松警惕,叫他有机可乘?
再者,那晚上,不到两柱香的时候,张子林的大军便剩下不到几人,也足以见得,楚迁尧是留有后手的。
不在任何时候放松警惕,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这便是楚迁尧的可怕之处。
但即使这般谨慎之人,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事后苏初年一个人的时候,也曾反复思索,他为人如此,定然会不放过对方的任何一个细节,张子林又怎么可能在他身上中毒?
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在他死时。
确实是出了一间不大不小的事情。
那便是他留下的那句话。
世人皆知道她苏初年是他的软肋。
说出自己的名字,叫他有了一刻的分神,再将那蛊虫种在他身上。
果真是个好计谋。
微微叹了口气,再往前走,便是出了营地。
此时是个十分紧张的时刻,苏初年断然不会拉着楚迁尧与自己去赌。
于是正打算折身往回走的时候,听到不远处一阵吆喝。
说是吆喝,道更像是两人在吵架。
苏初年听得那粗狂的声音有些耳熟,似有些像是那粗汉子铁牛。
到哪距离有些远,究竟是不是,却听不出来。
苏初年斜眼悄悄看了眼楚迁尧。
要知道军营中纪律严明,打架赌博算是一大不可饶恕的罪过。
如今吵架还吵得这么明目张胆,人尽皆知的,楚迁尧面上自然是挂不住的。
“要不咱们回去吧。”苏初年有些担忧,此时正是一处关键时刻,若是明日启程,近日在出现什么变故,怕是不妥。
楚迁尧却紧紧抿着嘴唇,坚决的向声音来源处走去。
苏初年叹了口气,只得跟上。
越过了三处帐篷,远远的才看到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圈人。
那铁牛似乎是红了眼睛,身上正抱着四五个人。
可那铁牛力大无穷,带着那四五个人一个转圈,便飞出去了三个,剩下两个,他一手一个,给扔出去。
那两人飞出去后,便又有七八个人冲了上去,抱在他身上。
依稀的,苏初年还可以听到有人劝阻的声音。
“铁牛哥,不可啊,你今天要是走出了这里,按照军法,是要处以杖刑的!”
“铁牛哥,不要啊!”
苏初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像是铁牛这般真性情之人,为何突然便成了这样?
“他杀我妻儿老小,此仇不共戴天,我要去杀了他们!”铁牛此时红着眼,像是一只困兽,挣扎着要走出去。
“将军来了!将军来了!”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两嗓子。
所有人的视线便都落了过来。
苏初年与楚迁尧所在之处,便成了众人目光聚集之处。
军中法纪严明。
所有人均行礼问候。
于是挂在铁牛身上的七八人,也稀稀落落的跪在地上。
一时间,还站着的,便只剩下苏初年,楚迁尧,与铁牛三人。
楚迁尧眼中泛着寒光,一动不动伫立在原地。
他像是一座山,散发着巍峨森严之气的铁山,只要他屹立不倒,军心便不倒。
铁牛与楚迁尧对视着,那双猩红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明,最后,他单膝跪地,十分决绝的与楚迁尧行了个礼数。
“请将军成全,放铁牛归乡!”他气势如虹,声如钟。
一下子敲击在苏初年胸口。
旁人她不了解,可铁牛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
军营就是他的家,打仗麻烦的事情他都是第一个冲在前面,今日又怎么会打起了退堂鼓?
“飞檐每一人都是我亲自调教出来,是你想走便走的么。”楚迁尧声音透着森寒,他手背在身后,不动如山。
铁牛听此,又红了眼眶,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却声音哽咽的说,“将军对铁牛恩重如山,是铁牛对不起将军,可今日铁牛收到家乡传书,说是晋州的狗贼如我城池,坐下了屠城的罪行,我全家老少一共四人,均惨死家中,铁牛恨啊!”
苏初年心中一动。
屠城?
她本以为张子林是行的君子之风,谁知道竟然还在后面留了这一手。
见铁牛狠狠的对着楚迁尧磕了三个响头,最后一一下,却是久久没再起身。
他庞大的身躯颤抖着。
似乎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控诉着自己的恨。
她还记得那日铁牛与自己说,“要不是看夫人像天仙下凡,我肯定要将妹妹介绍给将军。”
她虽然没见过铁牛的妹妹,但也差不多知道,应当是个花季少女。
她妹妹是一个,那么全城,又有多少花季少女?
老弱妇孺,满城不留活口,这究竟要多狠的心?
“军中法纪你可知?”楚迁尧不动声色,问道。
苏初年见铁牛身子狠狠一抖,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哽咽的说了一句,“我……知。”
“好。来人。”楚迁尧声音不沉不稳。
苏初年不懂军营中事,便也只能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见不久,便有人取来了一根长鞭。
楚迁尧单手拿起长鞭,猛地抽向跪在地上的铁牛。
这一下来的太突然,铁牛闷哼一声,身子狠狠一颤,紧接着是第二鞭,第三鞭……
整整十下,十下过后,楚迁尧将鞭子仍在一旁。
他的每一下均打在背部,整整十下,早已经鲜血淋漓。
楚迁尧背过身去,说道,“从此刻起,你便不再是我飞檐中人。”
铁牛茨木欲裂,又给楚迁尧深深的磕了个头,“铁牛这次若大难不死,必会报答将军。”
楚迁尧只是静静的站立着,苏初年看不透他面上的神色。
铁牛在得不到楚迁尧回应后,缓缓地爬起身,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里。
一旁观望着的士兵均红着眼眶看着这一切,却没人敢出言劝阻,这便是军纪,只要挨了铁了心的挨了鞭子,决心离开飞檐,便终生不可再入。
苏初年望着铁牛那庞大的身躯在远处变为了一个小小的原点,最后消失在天地见。
她知道,今后再见到此人的机会,怕是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