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坊间传言,若是说了小娃儿耳朵灵的很,便就不来了,二是毕竟还未曾有个结果,突然来说岂不是为祖母平添烦忧?而杜姨娘她自打生下韵姐儿之后,也有十数年未曾开怀了。母亲本来想着借这个机会让杜姨娘也一并调理调理的。是以孙女儿看呀,这解不解禁的,倒也没什么要紧。”
贺老太君本看着贺疏雁一未出阁的姑娘家于此事上插嘴,未免心有不悦。但听了她的说话,不满的情绪倒也不知不觉间消淡了不少。待得听到寻访名医来做调理,更是不由暗中点头。
江氏虽然诧异于贺疏雁说自己正四处延医访药,但也明智地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自己自然是顺着雁姐儿的话最为妥当。
当下,她便开口道:“确实如此,母亲。实不相瞒,儿媳妇也为此事心焦得很。也曾和杜妹妹提起过此事,只奈何她似乎不信儿媳,倒是拒绝得彻底。”
“真是岂有此理。这等子孙大事岂容得她信是不信?真是小鸡肚肠。”贺老太君怒道,只是眼神却一直往江氏身上飘。
江氏自然知道老夫人这也是有些在指桑骂槐,一面表面上指责杜紫芊耍小性子,一面却是在暗中敲打自己莫要弄些肮脏手段。
只是从来不曾如此行事的她也坦然得很,当下便道:“可不正如老夫人所言,子孙大事岂容轻忽。”
老夫人点了点头,便又提及纳妾一事道:“除此之外倒不如再纳一个好生养的女子入门。”
贺疏雁笑着接口道:“祖母这么说,可是有了人选?”
贺老太君从未觉得贺疏雁如此讨喜过,她赞赏地看了自己这大孙女一眼,点头道:“南门边杨柳胡同里有个史大姑娘。她母亲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其中三子二女。她的姐姐嫁给了一个皮匠,又生了四个孩子,竟都是男丁。想来这史大姑娘,也是不差。”
贺疏雁略一思索,扬起笑容道:“祖母,虽说孙女儿一姑娘家并不应该在这件事上说什么话,但是母亲常说将来孙女儿若是出嫁了,这种情况也是避无可避的。是以,多少也教导了孙女儿一些。不如祖母听听孙女的说法?也好让孙女从您这儿再学到些东西。”
这明晃晃一记马屁拍得,贺老太君顿时有些飘飘然。她便也不去管一未出阁的女子讨论自家父亲纳不纳妾之事有多不合礼教,只顾着点头道:“雁姐儿,且把你的想法说来听听。”
贺疏雁微微一笑道:“听祖母所言,这史家姑娘,倒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父亲毕竟位列公卿,在朝中也地位超然。也不知背后有多少人在等着。要么等着看父亲的笑话,要么等着拿父亲的短处,要么等着借父亲的东风。说是群敌环伺也不为过。”
“是以父亲为官,素来小心谨慎,不肯给人拿一点把柄去。祖母所说的史大姑娘虽然听起来却是十分恰当的人选,只是孙女儿觉得我们还需谨慎再谨慎,莫要给父亲拖了后腿才是。毕竟这政敌之间,从后院下手而扳倒官员的事历来都一直层出不穷啊。”
贺老夫人一听,这与自己儿子的前途官位息息相关,不由得也点头道:“确实是这个理。雁姐儿,你想的很周到。”
贺疏雁柔柔地行了一个礼道:“谢祖母夸奖。那孙女可就继续往下说了。近日里并没有来客,祖母房中的姐姐们也未曾出过府去。那这史大姑娘的消息,却又是从何而来呢?孙女儿听闻昨日杜姨娘娘家有人来访,可是她与祖母说起史大姑娘的?”
“那孙女就不明白了。若是杜家来人熟悉江南事倒也罢了,又怎会知道京城里哪个胡同里有这样一个姑娘家?又是从哪里得知这姑娘娘家母亲和姐姐生养的子嗣情况呢?难不成,杜家早就想着要让父亲纳妾,竟连这些事情都托人打听清楚了吗。”
贺老太君一开始听到贺疏雁提起杜姨娘娘家来人之事,心中怫然不悦,正要开口斥责她肆意打听长辈房中之事,却冷不防听见这个大孙女后面所说的话,心中不由陡然一惊。
诚如贺疏雁所说,这江南来的婆子又是怎么知道这史家女眷的生养情况?
可若是说他们一早便派人在京中打听这方面的消息……难道我贺家纳不纳妾,还要你们杜家来管吗?
说到底,姨娘的亲人可并非什么正经姻亲,若是连主家纳妾之事都要管,是不是手伸的有点过长了?还是心中打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主意呢?
贺疏雁见贺老夫人面如凝霜,心知自己刚说的一番话,必然是起了作用。他自是知道不可能是杜家在江南便派人在京中打探着一切,唯有可能是洛文良在暗中留意并借着这“江南来的”婆子的口说出来。却不知她越是想把自己摘出去,却反而越是落得痕迹。
当下,她却装作刚刚灵机一动的样子,抚掌道:“说起来倒也有可能说通。孙女儿记得杜姨娘不是有个什么舅舅在京中有府邸吗?莫不是他舅舅托人打听了这一切,再转告给那婆子与杜姨娘的?”
之所以这么说,贺疏雁也是思量过的。在洛文良升官那当口,杜紫芊贺凌韵曾经借着他的因头出来蹦哒了一下,随后又被父亲毫不留情地再次重申了禁足的命令。
而反常的是,此后贺老太君也并不曾再度提起这件事。想来,只有可能是贺方在和贺老太君秘谈的过程中曾经说过了什么对洛文良不利的话,才能使得这势利的老夫人主动断绝了巴结洛文良的心思。那既然如此,老夫人对洛文良既有印象一定,贺疏雁自然觉得不妨拿来一用。
果然听得此话后,老太君脸色剧变,手下甚至忍不住狠狠一拍桌子。贺疏雁装作受了惊吓的样子瑟缩一下,小心翼翼地看向贺老太君嗫嚅道:“祖母,可是雁姐儿说错了什么?”
“不,和雁姐儿没有关系。”贺老太君稳了稳心神,强自笑着安慰贺疏雁道:“祖母只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贺老夫人一声长叹。
确实,她从贺疏雁的片言只语中发散开去,几乎就认定了此事是洛文良背后安排谋划的。再想到自己儿子曾经悻悻地和自己提及洛文良似乎与他相背而行,已越走越远一事,不由便断定洛文良别有阴谋,不禁怒从心起。
可儿媳妇和孙女还坐在眼前,贺老太君也不敢太过失态,只勉强道:“既如此,纳妾之事便暂且不提。而过继一事……”
她沉吟半响,想起这过继与纳妾都是那所谓的江南的婆子所说起的,并且杜姨娘还在旁边大敲边鼓,便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你们夫妻尚且年富力强,又有谁能说将来就一定不能有嫡子呢?你不用去理会这种事情,先把身子调养好了再说。”
江氏闻言挤出个略带苦意的笑容,屈了屈膝道:“儿媳也是这么想的。何况过继也不是小事,先要在宗族中有合适人选才好,也是急不来的事。倒不如先让儿媳请名医过来好好调理调理……孩子总归是老爷亲生的才好。”
贺老太君听江氏如此表态,也颇觉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心中仍是被人摆了一道的郁结不解,便懒懒地端了茶道:“行,你们便去忙吧。让我老婆子好好再休息休息。”
贺疏雁听闻此话,便知今日这一坎算是迈过去了,只是江氏一日不诞下下嫡子,这柄利刃便一日不会从她的脖子边上挪开。
想到此少女不由在心中暗暗叹气,若非自家父亲贺方在朝中位高权重,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他,时刻等着拿他的任何一点把柄,贺老太君只怕早就以无后为名逼着自己母亲下堂求去,再定娶新妇了吧。
江氏离了老夫人的院子,便掩着面一路越行越快。贺疏雁几乎甩开步子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她心知母亲此时心中必定痛苦难忍,才会忍不住有如此失态的表现。只是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又不敢出声唤住自己的母亲,只好跟着她的步子一路疾行回了中矩院。
留在院子里的丫鬟们只听见门上珠帘噼啪一声脆响,再扭头时才发现自家主母已然掩面奔了进来,直接进了里屋,一头扑在被褥上,便再不肯起来。
这突然变故太过罕见,以至于大小丫鬟们满心惊诧,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贺疏雁尾随其后。入得门来,见一屋子人呆若木鸡面面相觑,心中不由暗暗一叹,把手将她们都撵了出去,只留下母亲面前的两个大丫鬟,悄声委派她们各自去准备热水面巾暖茶不提。
一时人都散尽,贺疏雁方才来到母亲身边,半蹲下身子揽着她的肩头道:“娘亲,今日真是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