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方倒是眼尖,远远地便看见陈维钧走了过来。随即他便也不再和太子闲聊,反而向陈维钧举起了杯子道:“陈大学士,可是又有高见?”
被叫破行藏的陈维钧顿时一时有些尴尬,只板着脸,摆出一副清高状,并不理会贺方的招呼,反而向太子举杯道:“臣来敬太子殿下一杯。”
其实此时比他更尴尬的反而是方铭绝。他自知贺方与陈维钧不和,然而在他心里,一个是他未来准岳父,一个也算是他姻亲,更是他的麾下干将。
这两人要是当面锣对面鼓地针锋相对起来,方铭绝一时只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这两人此时气氛还算融洽,倒不用他立时便做出两难选择。当下,方铭绝便笑呵呵的转向陈维钧,一脸平易近人地道:“有劳陈大学士了。”
说着,两人碰杯,各自将杯中酒液饮尽。略有辛辣的酒水甫入腹,便激荡开一片浓浓暖意。
方铭绝恍然想起此前药效发作时的感觉。只是与之不同的是,这股热流并没有那般凌厉、富有侵略性,反而使得他觉得周身热融融的,四肢百骸间无一不舒适,康泰。
方铭绝转念之间又想起先前陈雪明与他在床笫之间的百番滋味。对他而言,这闺阁中的大家小姐自有别一番情趣。
想及此,便不由又觉得心中搔痒难耐。只是怕在此刻失控,不得不强行让自己停止往那方面而去的思路。
只是无论如何那种业已得手的意气风发,使得他在面对陈维钧的时候虽拼命提醒自己记得谦和些,但眉目中还是不由自主便带出几分踌躇自满来。
贺方在旁看得奇怪,不知方铭绝此刻对陈维钧的态度从何而来,倒仿佛对方有什么把柄或者命门拿捏在他手上似的。
他正暗自揣测间,却听见陈维钧和方铭绝聊起了天,也不知话题怎么转的,竟扯到了太子大婚一事上。
陈大学士自然是问起太子大婚对象的选择与打算,方铭绝则推脱到了皇上身上,先是一边用眼睛瞟着贺方,一边表示正妃人选已略有眉目,还要待皇上首肯。
其后,在陈大学士提及侧妃及东宫诸位份也不能轻忽时,方铭绝却笑了笑道有些业已有了人选。
许是多年政治触角敏锐,听到这话是贺方心间,不由一跳,方铭绝此话倒是无意,但似乎隐隐透着其他方面的消息。
一直在表示他对求取贺疏雁一事上并未曾改变想法,二则似乎他所提及的东宫诸妃人选里,或许有人与陈大学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贺方此时便展露了他作为左相的卓越的政事处理能力。只见他一方面端着酒杯依旧谈笑风生,时不时还能在陈大学士和太子殿下之间的谈话中插上一两句诙谐之语。
另一方面则在心里早已把与陈大学士有关的官员、亲属、姻亲家中的儿女名单全数列了出来,并反复扒拉了几回。
最终他确定在这些人的名字里面,最有可能雀屏中选的还是陈大学士的掌上明珠陈雪明。
只是眼下以陈家的情况和从太子的立场出发来考量的话,侧妃是不要指望了,良媛以下分位又略低了些——那应该便是良娣了。
贺方心中冷冷一笑,不得不说太子这个主意打得确实不错。
陈家虽然这两天连接被皇上和贵妃所斥,圣眷大不如前,但毕竟陈老学士在朝中的余荫还未消减。
众人便是看在陈老学士的面上,对他的孙女婿太子方铭绝必然也会更多几分好脸色。
且天下学子往少了说也起码有一半仰慕陈老学士的学养风骨,对于成了他们半个自己人的方铭绝来说,必然也会平添几分亲近之意。
这几分亲近别看不起眼,甚至于一时半会儿未必用得到,但事实上能量无穷,绝对可以算是方铭绝最大的优势了。
只可惜方铭绝这么做,却有着很大一个败笔。那就是好巧不巧被他所属意的正妃之父——贺方本人——洞悉了他的打算。
若以太子属臣来说,即便是他正妃的父亲,在太子要纳小妾,且小妾的家世确实能为太子形成助力的情况下,也只能笑呵呵地屁颠颠地接受此事,甚至于必要时不遗余力去促成。
然而,贺方心里却有一份作为父亲的执着,那便是——你既然在向我的女儿求亲,非但没有展现出诚意来,如今却还要与另外个姑娘勾勾搭搭,这未免有些欺人过甚了吧!理智上他虽能接受方铭绝此时的做法,但感情上却有些无法控制自己。
至此贺方心中郁意更甚。此时也是酒到半酣,不想再看眼前二人的你来我往,贺方便推辞不胜酒力,往人少的地方避去。
一场宫宴,就这样在几方各怀心思的情况下圆满结束。
对于贺疏雁来说,最圆满的,怕就是自己全须全尾的从这宫中又走了出来吧。
嗯,还收获了一个小尾巴。
在她身后,黄玲月正蹦蹦跳跳地跟着。他的母亲叶氏早已应允黄玲月此后竟可来找贺书燕玩,江氏也颇喜欢这个活泼无邪的小姑娘,当即便盛情邀请。双方家长已然约定,第二日就让黄玲月登门拜访。
这一日所发生的事早已让贺疏雁精疲力尽,几乎在回家的马车上就沉沉睡去。
江氏看着女儿斜倚在车壁上,头在那里一点一点的,满脸倦容,心中不由怜惜之意大盛。只恨不得免了他第二日的早起请安,好让女儿好好睡个觉,把今天所耗费的精神都补回来。
然而,当她再转念想到贺老太君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几乎都能想象到那老夫人在见到贺疏雁没能去向她行礼问安时的那副生冷表情来,当下只好暗中叹了口气,不忍地咽下了那句让贺疏雁好好休息,不用早起请安的话。
就这样马车回到了贺府。
贺疏雁几乎是在贴身侍女的半扶半抱之下才回到了晴川院。一回房,她便整个人趴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任由雪鸢和绯雁替她盥洗卸妆。等到两名大丫鬟将自家姑娘收拾妥当,准备将其塞进被窝里时,竟赫然发现贺疏雁已然梦至黑甜与周公会面去也。
贺疏雁这一夜好眠,酣然无梦,倒是半点不曾受到早上在宫中发生的事所影响。事实上,如果说她当时或多或少都有被太子方铭绝所惊吓到的话,二皇子方铭琛的出现却彻底抚慰了她心中所有的惶恐和不安。
就这样,她一直睡到侍女用热帕子唤她起床之时。
许是因为休息得好了,贺疏雁醒来后精神也极好。雪鸢见到自家姑娘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由也会心笑了起来。
她一边替贺疏雁梳妆整理,一边絮絮的说着昨日家中发生的大小事情。本倒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谁知贺疏雁在听到杜紫芊的娘家给杜紫芊捎了一包东西后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好雪鸢,你且再说说,是什么人给杜姨娘送来的东西?可知道那包裹里装的是什么?”少女凝眉道。
按理这大户人家,纵然是小妾、姨娘,有娘家人送东西来也份属寻常。何况杜姨娘与杜家本也往来甚密,一年到头三不五时总要送上几份东西。
因杜家在江南颇有声望,且家中两代家主与贺家家主都各有交情,杜紫芊在贺家为妾之前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姑娘,故而这些举动江氏并没有干涉。是以雪鸢也并不特别在意此事,只是负责恪尽职守,便也将此事一并报给了贺疏雁听。
然而,对于贺疏雁来说,她所知的便是另外一回事了。事实上,她一直在怀疑借送东西这个名头与杜紫芊往来的并非是远在江南的杜家,而是同在朝中为官的洛文良。
洛文良本就是杜紫芊的小舅舅,早在贺方纳杜紫芊为妾一事上,便有他暗中谋划推波助澜的身影。贺疏雁自重生以来就对他一直持着怀疑的态度。
事实上,洛文良自杜紫芊被贺方纳为妾室之后,便自行与贺方保持了一定距离。但凡有贺方所在的文人雅集,他都并不参与。
一开始贺疏雁还以为是对方因文人的清傲脾气,认为在自家外甥女与人做妾的情况下,再和对方交往难免会被人耻笑。
但仔细想想,若是因此事就担心会被人耻笑的人,又怎么会在一开始事情还未有定局时就把贺方约出去置酒谈心呢?若不是那次谈心,贺方会不会纳杜紫芊为妾可就不好说了。
此后贺方一路青云直上坐到左相之位,朝中自不乏附其骥尾之人。然而洛文良却始终对贺方保持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先是主动申请了外放,又始终保持低调,丝毫不以与左相有亲的理由为自己谋得哪怕一星半点好处。
这种作风倒是让朝中不少人对其持有公正不饿不趋炎附势的评价。是以贺方也对其颇为赞赏,明里暗里也对他有几分关照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