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长扶着太子走远,其他东宫侍卫们也就各自散去。凌乱而纷沓的脚步声过后,终于一切恢复了平静。
贺疏雁知道自己这时才算彻彻底底地脱离了险境,心神不由大定,这才有心思来看究竟是谁在千钧一发之际向自己伸出援手。
却不料她身子一动才发现自己还被人压着呢!身后那男子的呼吸声轻细而均匀悠长,却总有几分往自己的脖子里灌了进去,倒惹得她不由感到几分****。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对方就一骨碌站了起来,同时顺势向贺疏雁伸出手去。
这个逆光的姿态映在贺疏雁眼中没来由有几分熟悉。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站着向自己伸出手来……她不由有些恍惚,愣愣地抬头向对方脸上看去。
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一双仿佛含着万千星光的深暗眼眸,眉眼的形状与她记忆里的那一双何其相似,只是少了诸般锐利锋芒。对方虽未及及冠,可那张如玉石雕琢般清贵隽秀的脸上却早已褪去少年的稚气。英眉俊眼,薄唇挺鼻。略显淡漠的神色里却有着一份仿佛无人能企及的高华。
“是你。”贺疏雁不由惊呼出声,整个人从地上跳了起来。
对面的少年仿佛颇感兴味似的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的眼神缓缓投来,将少女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他只穿着一身米白色的中衣,却依然神容坦荡,优雅大方,半点也不忸怩。
贺疏雁被他看得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颇有些手足无措。她忽然想起现在自己的形容只怕糟糕至极,又想到对面人已将自己这副面貌尽收眼底,不由得俏脸更红。
却仍是强作镇定起身整了整衣衫,向对方深深福下身去,道:“多谢二皇子殿下搭救。此等大恩大德小女子必将重谢。”
她这话说的倒是诚心诚意,盖因自己多年前也曾受过对方的恩惠。只是造化弄人,自己竟然将那一段往事全然忘却。此番又被对方救了一回,还要再加上上次惊马之事,这么几次三番的被对方伸出援手,而自己却未曾表示过谢意,贺疏雁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
方铭琛淡淡的看了一眼面前形容狼狈的少女,面色波澜不惊。他沉稳地起身将之前脱下用于救人的外衣抖了抖,再度披了回去,一边整理着衣着一边漠然道:“不必了。”
没料到自己会不硬不软地碰个钉子,贺疏雁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说也奇怪,自己自打黄泉一游重生回来之后,也堪称再没什么值得她在乎,也再没什么事能够让她害怕的了,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二皇子面前却总觉得心虚忐忑,底气不足呢?
对方却不再理她,只扭头往亭子里看去,道:“看够了就出来。”此时,贺疏雁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片假山顶应该还有第二个人才对。而那人莫非就是……
果然仿佛为了验证贺疏雁的猜想,一个小少年的脑袋应声从亭柱后面冒了出来:“诶?完事了吗?”他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道。
随即仿佛是看见了一团糟的贺疏雁,小少年讶呼出口,一只手连忙捂住眼睛,另一只手急急挥道:“嗯,这个……这位姑娘,这个形容……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贺疏雁本在懊恼中,没想到自己今天这么惨淡的形象进连接被二皇子和六皇子撞见,简直是从此以后在他们面前都不知该如何自处了,此时看见小少年这副反应,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老老实实地屈膝道:“惊扰六皇子本是民女的不是,还请六皇子恕罪。”
“不罪不罪。”小少年连忙迭声道。“只是这位姑娘……”
“贺。”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二皇子方铭琛忽然发声道。只是这句话太过简短,贺疏雁和六皇子都有些不明所以,两个人忍不住同时向方铭琛投去充满疑惑的眼神。
这俩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清爽而懵懂的眼神顿时取悦了方铭琛。心情不错的二皇子大发善心地伸手指了指贺疏雁作为解释。
“哦?哦……哦!”最先明白过来的六皇子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连这种没头没脑省略过重的话都能揣摩出个中真意来。
他便又闭着眼睛转向贺疏雁道:“贺姑娘,那个……我之前要说什么来着啊?!啊,对,你不是被太后请来陪她过千秋的座上嘉宾吗?如今寿宴未完,你却这般模样可怎生是好?你要不要去找个地方梳洗一下?”
贺疏雁听对方说的在理,也处处为自己着想,不由感激点头道:“多谢六皇子指点,民女也确实应该找个地方整理一下了。只是民女对这片尚不熟悉,能否请六皇子指点个去处?”
“啊?这个……”小少年也有些没了主意,抬头求助地看向自己的亲哥哥。
方铭琛看了看贺疏雁,觉得这样下去也确实不是个办法。便向自己弟弟招了招手:“过来。”
略带迷惑却不疑有他的小少年乖巧地靠了过去,结果才到面前就被对方一把拎过,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哎!哎!二哥,你这是做什么?!”小少年抱着脑袋大叫道。
“找人去。”二皇子言简意赅的往外一指。
六皇子看看自己哥哥,又看看同样头发乱成一窝稻草的贺疏雁,恍然大悟——自己这是被亲哥玩了一出李代桃僵的把戏啊!当下失意地捧着自己的脑袋,长叹一声,就这么去了。
方铭琛这才转向贺疏雁拱了拱手道:“得罪了。”说着还没等对方明白过来就已经揽着她的腰纵身跃入先前的那个天井之中。
贺疏雁只觉耳边风呼呼作响。然而揽着她的人身上传来的那宁静而悠远的奇楠香味,以及些许青草的气息奇妙地缓解了她的紧张和不安。
而两人间如此近的距离更是让他回忆起自己七岁那年的那个清晨,肩膀犹自单薄的少年背着她一步一步从枯井底爬出。
随着记忆的恢复,贺疏雁甚至都能回想起生着病的她在昏昏沉沉中所感觉到的那一份安心。
是了,对方当时还因为自己而磕破了头,也不知他后来情况如何。想到这里,贺疏雁便忍不住向方铭琛的侧后脑看去。
方铭琛甫一落地便将贺疏雁扶稳后放开,却看见对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后脑,仿佛要从中看出个什么究竟来,不由眉峰一剔,冷然一哂,道:“记得我了?”
闻言贺疏雁不由大窘,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连忙摆手道:“不、不是。”然而一想这样说却又似乎不太对。于是又忙不迭地改口道:“记得了,记得了。”
方铭琛见眼前的少女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眼角还残留着哭过的红痕,一身狼狈,却又不减清丽。此刻那波光闪闪的明眸正无辜而又可怜地看着自己,倒是像极了御花苑里散养的小鹿。
不经意间,眼前人的形象和当年那个哭得稀里哗啦,却还能用柔软的声音叫着自己“小哥哥”的小女孩重叠在一起。而且眼前这小少女又是被自己一路救过来的人,想到这里,方铭琛的心顿时就软了。
只是他还没想好该如何搭理对方,恍然中却又听到一道和当年几乎如出一辙的绵软嗓音:“小哥哥。”
方铭琛顿时觉得自己的脸可疑地热了起来,为了掩饰窘迫,他连忙转身往山石之下的阴影中走去。
贺疏雁却没来由有些慌了。之前她见对方要笑不笑的样子,心里本就大虚,情急之下当年的称呼才脱口而出。哪知对方听了之后竟然似乎要走?!
她连忙伸手拉住对方的袖子,语气急迫而哀切:“殿下,殿下您听我说,当年我并不是故意要忘记殿下您的!我真的只是生了场病,然后关于那件事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殿下,真是对不起!”
方铭琛原本只是想避开对方的视线,不让其发现自己竟然会脸红。谁料居然被对方误以为自己要走。他只觉袖口一紧,低头看去却是只珠莹玉润,纤巧到可爱的小手。
五指如春葱般水灵,此刻正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袖。随即耳边传来了对方流珠飞泉般清越悦耳的嗓音,只是语调却颇为急切哀婉,还透着浓浓的委屈。
仿佛害怕一旦中间停下来换气,自己就会走掉一般。
“咳。”二皇子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自己的声音控制到正常:“贺大姑娘你多虑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真的吗?”贺疏雁愣愣地抬头。
“自然是真的。”方铭琛转回身子淡然道。
贺疏雁闻言绽出灿烂的笑容:“我就知道果然是小哥哥最好了!”
“咳。”二皇子再度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挠了一下,有点疼,有点痒。他没来由觉得有些尴尬,无意识地伸手在鼻子上摩挲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