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皇都城外东走十数里,乃是秋明山。秋名山是个好地方,山势不高,景致却好。逢春桃花早开,满山遍野娇黄嫩粉,花香四溢,乃是个踏春出游的好去处。秋明山上有一清雅别致的小院,名曰秋明居,寻常人等是去不得的,但是当朝的三公主方秀薇可就要另当别论了。
“公主殿下当心。”三公主的随身侍女搀扶着她,叮嘱道,“前面有石阶。”
只见她的眼上系着一四指宽的粉巾,“也不知是要去哪儿。”
侍女满面笑意,“总归是大人给公主精心准备的礼物,公主就等着一会儿高兴吧。”
三公主脸上矜持,可心里却是雀跃,艾萧向来是沉稳的人,也不知今次是为她准备了什么,竟连说话时都被她觉察出了几分紧张。
侍女跟在公主身边多年,加之公主为人和善,也不拘束,打趣道,“明明早上大人说要亲自带公主来,偏公主非要蒙住眼睛来折腾自个儿。”
方秀薇佯装恼怒,“好你个丫头啊,竟也学会打趣我了。”话是这么说,心里可是甜滋滋的,“萧哥哥定是花了大心思,今早连说话都不甚流利了,我若一路跟着他来,指不定他要紧张成什么样子。咱们自己来,到时候他就算紧张那也是丝帕摘下那一瞬,好过让他一路忍着。”
主仆两人就这么说说笑笑向里去。磕磕绊绊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的侍女便在她耳边小声道,“公主,到了,奴婢要先告退了。”语罢捂嘴笑着离去。
“哎,”三公主伸手想摘掉丝帕,却在半空被一双微冷的手握住,这双手将她轻轻抱起,几近小心翼翼,公主含笑抿唇,这股淡淡的草药香气,可不就是艾萧。
“小心。”艾萧将三公主放下让她站稳,伸手勾掉她的丝帕,“看一看,喜不喜欢。”
她微微眨眼,适应了片刻,立时捂住了嘴。
入眼是望不到边际的桃林,可见的桃树上都被系上了嫩黄明纸裁出来的蝴蝶,偶尔有山风吹过,蝴蝶随风摆动,就像在花间翩翩起舞。
三公主回头去看艾萧,“萧哥哥……”
艾萧向来淡漠,可见秀薇如此欣喜心里也是高兴,伸手拢住她,“早些时候听你说起,见过穿花蛱蝶飞舞的情景甚是喜欢,可皇城近年来没有好去处能再现你幼时所见,只能借着漫山桃花,做个样子,你喜欢便好。”
秀薇用力点头,眸中晶莹闪烁,“萧哥哥为了这个,劳累了许久吧。”
艾萧拉住她的手,与她慢慢在林间散步,“不算劳累,三妹妹开心比什么都重要。”艾萧从来不善言辞,也未像其他男子那般会常说漂亮话哄妻子高兴,自二人互许终生以来,似还未送过三妹妹什么像样的信物,她不说,他却要做到。
二人路走走停停,傍晚时分回到秋明居,三公主心血来潮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艾萧原本怕她劳累,可耐不住她像是撒娇一般,说是只为萧哥哥一人洗手作羹汤。
用过膳后,荧荧灯烛前,艾萧仔细地为她处理着手腕上的一道细伤,“我该早些看到的。”
三公主偏头看他的神色,“是早上来时不小心被树枝划的,这伤不疼的,加上白日里高兴,要不是刚才沾了水,我也一直没发现。”
艾萧给她包扎好,摸了摸她长发。此时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侍女前来扣门,“公主,大人。”
三公主扬声道,“进。”侍女进门将一封书信递给公主,“奴婢瞧着信上的火漆是加急的,不敢耽误。”
她看了一眼火漆,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侍女应声称是,退出房间。
艾萧从三妹妹手中接过信拆开来看,三公主偎在他身侧,“皇兄说什么?”
艾萧将信纸给她,俊眉微凝,“秦王殿下说北疆的情形不容乐观。”
她一目三行地把信看完,立时更加忧心,“边疆无粮,岂非是要平白断送了将士们的性命啊,这可怎么办。”
艾萧看着信纸,想得则比她更多。边疆断粮,皇城之中却没有半点风声,不说商讨押送,就连个章程都没有,实在是不能让人不多想。恐怕是方铭琛不愿意妹妹过多搅合到风起云涌的朝堂之争当中才隐晦了缘由,可既然密信送到了他们手中,那必然在贺相或者六皇子处也应当有。
三公主看着他,“萧哥哥有主意么?”
艾萧沉吟了一会儿,“靠我们自己怕是不够。”
她点头,“我明白,萧哥哥有主意之前薇儿先去叫人不许多说关于信的事。”
艾萧握着她的手,“我先去找贺相,这次欠给三妹妹的,下次定会补回来。”
她笑着摇头,送他出门。
北疆不比皇城,乃是荒原延绵,入了春也只能看到地上草皮的黄绿,可见不到漫山桃花绚烂,莺歌燕舞的多彩之景。住在北疆的百姓们常年只能看到三种颜色,一是连绵不断的黄沙;二是隆冬数九的飞雪;三,则是将军百战死的锈红。
城楼上瞭望塔顶的将士脸上皆沾了血色,城墙上则是忍饥挨饿浑身受伤的将士。方铭琛向来与战士们同宿同食同生同死,见过哀哀白骨堆砌的尸山,见过汨汨鲜血汇集的长河,却从未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憋屈和愤怒。
前线将士吃不饱穿不暖,为的只是守护脚下的土地,守护身后大熙沃土上的百姓。可为君者,怎么能够为了一己私利置将士们于不顾。方铭琛自城楼上巡视过,铁青着脸回到营帐。
帐中另有几位将军,其中还有一位花甲之年的老将,老将军摩挲着铠甲,“殿下,若是再没有粮食,恐怕……”
方铭琛看向来帮忙的莫离说道,“还能坚持多久?”
莫离别过头,神情复杂,良久才开口,“至多,不过一天。”
“一天!”方铭琛原本心中有数,可以为能撑个三五天天,此时得知这样的消息心中更是一团乱,一天的时间,贺相他们的援手就算是飞,也是根本赶不到的。
方铭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撑在桌案上,“战时情况特殊,莫离,着你立刻派人向最近的城镇调粮,持我的令牌前去,能调多少是多少,入夜之前我要看到回应。”
他立刻应下。
方铭琛续道,“原本战事不应波及到无辜百姓,可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立刻征用边城百姓的家养牲畜,待大战甫一结束,朝廷立即给他们补偿。”
“报!”传令官急报,“殿下,北边发现匈奴人的一支五百人的军队。”
方铭琛眉目微冷,“右将立刻带队出发,不必全歼,打散就好。”
“是。”
待传令官出门,老将军起身,“殿下,怕是匈奴人知道了我们粮草不足精力不备,这才换了个战术,频频滋事,只为更加消耗我们的战力,这从天没亮起,已是第五拨前来挑衅的了。”
方铭琛何尝不知道,太子出卖消息给匈奴人,打的不就是就这个主意吗!大敌当前大战在即,他又不能将太子卖国的事情宣扬出去,否则军心不稳则败局已定。
郝山站在一旁气红了眼,“诸位将军有所不知,。”
“郝山!”方铭琛喝住他,“大敌当前休要胡言。哪怕匈奴人看出了我们的困境,我们也要与之厮杀到底。”
郝山垂首,“是,殿下。”
方铭琛揉了揉太阳穴,“匈奴人虽然知道我们粮草不多了,可也拿不准确切的消息,匈奴的大将又是个极其小心谨慎的人,不会选在一两日内大军压境。我请诸位将军与我,与将士们共同努力,我们只要撑过这两日,便会有一线转机!”
诸将听闻此言,犹如看到希望,一时士气大震。
莫离在傍晚时分回来,连一口水都没喝上就直接进了方铭琛的营帐,“王爷,我点了今日所剩城中送来的粮食,至多两日,绝不可能再多了。你真的能保证会有转机吗?”
方铭琛已有两日不眠不休,眼睛都熬得通红,他看着莫离,“但愿。”
第三日的清晨,北疆连空中都飘着肃杀的味道,仿佛下一瞬会就有狼群疾驰而出寻着羔羊的脖颈撕咬下去,每个人的心里都紧绷着弦。
内城楼的戍守将士看着眼前的一位姑娘甚是忧心,“姑娘,不是我们有意为难你,可你看到了,大战在即,这儿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来的地方。”这位姑娘虽然穿着简单,一身劲装,可带着许多护卫,还有几车物什,周身的气度也是不凡,因而将士并没有把她当作奸细,只当她是哪家的小姐,空学了几个招数就要逞强来边境报国,证明谁说女子不如男,可眼下哪还有功夫陪着她瞎耗,“姑娘,快请回吧。”
那姑娘微一侧身,身后便有黑衣护卫上前亮出腰牌,“这是清敏郡主,还不放行!”
将士一时傻了眼,清敏郡主段零陵回身一把拉开覆在粮草上的油布,只听城楼上下顿时欢呼声起,叫人生出无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