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疏雁却不知为何三公主忽然陷入静默,莫名扭头看去,却见对方托着下巴,眼神迷离,显然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当下一时不知该再说什么,便往水里再沉了沉,也闭目养起神来。
没过多时,忽然门上响起剥啄之声。贺疏雁一惊,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顿时就僵在了水里。
三公主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似乎在说“你也不想想,本公主的房间能有什么人敢这么大胆不经通报就来敲门”
“行了,自己推门进来吧。”三公主扬声应道。
外间的人似乎也料到三公主并不是个会亲自来给开门的存在,早在她开口允许对方自行进来时就已经开始推门了。
“公主殿下。”门打开后,清敏郡主探入了半个身子,向三公主轻轻颔首,似乎打了个招呼,随即便又转身将什么人推了进来。
贺疏雁见来人是清敏郡主,心中便已大定。再回忆起此前方铭琛对三公主的信誓旦旦,便知今晚的危机算是度过了。此刻见到清敏郡主似乎带了什么人来,倒也不禁暗含几分好奇地看向门口。
然而她倒也没想到,这一回看见的却是自家丫鬟绯雁那快哭出来的脸。
“姑娘……”绯雁刚一进门,眼神就先落在了自己姑娘身上,当即叫了一声后,一腔委屈和无助立马化作满心的酸涩,当场眼圈就先红了。
清敏郡主松了手,轻轻在她背上一推,道:“去吧。”
顿时绯雁就向贺疏雁扑了过去。
“你可真慢。”三公主嘀咕着抱怨道。
清敏郡主闻言冷笑道:“殿下,把人带来是不难,可难的是要避过所有人耳目好么。臣这已经算是快的了。”
三公主撇了撇嘴,道:“行了,有什么话跟我到里屋去说吧。”说着,便带着清敏郡主往里间走去,将外面留给了贺疏雁主仆。
贺疏雁一面安抚着绯雁,一面倒也注意到了那两人的对话。心中却略有些觉得奇怪,好像眼前这两人虽然交谈起来还是那么针锋相对,但好像并没有之前那种剑拔弩张感,似乎改善些了?
只是她的狐疑并没有持续多久,三公主和清敏郡主进入里间后,再无人压制的绯雁情绪顿时就激烈了起来,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泪珠子,嘴里还说着:
“姑娘您不知道,婢子从下晌开始,心里就觉得慌慌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刚才清敏郡主忽然找到婢子,说您被人所害,婢子的脚当时就软了。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了。”
贺疏雁笑眯眯地拍了拍绯雁扒住桶边的手:“好了,好绯雁,别怕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没事吗?”
“那是姑娘福大命大,命里有贵人相助。”绯雁说着,还一脸虔诚地向三公主所在的里间双手合十拜了拜。
贺疏雁忍不住好笑,伸手轻轻打了下绯雁道:“这哪是我福大命大啊,是多亏了人家慷慨,伸出援手。”
然而当她看见绯雁一副“这有什么区别?就是我家姑娘福大命大嘛!”的神情,心知这个话题看来是和她一时半会儿掰扯不明白的,便放弃了这个努力,转而招呼她道:“好了,绯雁,这水也凉得差不多了。你把我的衣物带来了吗?这便扶我起来吧。”
“是是是,清敏郡主有吩咐婢子带姑娘的换洗衣物来。”绯雁点头如啄米道,“婢子这就伺候姑娘起身。”说着,拿起之前随手放在脚边的包裹就在一边的椅子上打了开来。
也不知道清敏郡主是怎么吩咐绯雁的,贺疏雁看了眼那个包裹里的东西,倒是从内到外的衣物首饰一应俱全,还有梳子、脂粉之类的必备物。
绯雁又过来扶着贺疏雁哗啦一下从水中站起。晚间的空气微凉,透过湿透的衣物侵入贺疏雁的肌肤,贺疏雁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
“姑娘,您没事吧?”绯雁紧张地看向自家姑娘。
“没事。”贺疏雁摆了摆手,随即问道,“对了,绯雁,你一直在住的地方?”
“是的。”绯雁用布巾裹住贺疏雁,“今晚上不是金盏守夜么,和姑娘分开后,婢子除了吃饭,一直在后院没出去过。”
贺疏雁点了点头,便由着绯雁将自己打理整齐,连妆容和发鬓都一丝不苟。
就在两人将将收拾完毕,就听见珠帘响动,原先在里间的三公主和清敏郡主又一并走了出来。
贺疏雁连忙拉着绯雁上前给二人行礼,并诚恳地谢过了三公主的救命之恩,再谢过清敏郡主的援手。绯雁也面色绯红地跟在她家姑娘身后认真地行礼拜谢。
三公主无所谓地一挥手道:“无妨,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至于清敏,一样,不过是受我之托,忠我之事而已。”
清敏郡主没好气地瞥了眼三公主,伸手扶起贺疏雁道:“今日之事我并不知原委,是以贺大姑娘也不必太在意我这边。”
这话说得着实巧妙,一方面的意思是今日之事她并不清楚来龙去脉,所以贺疏雁不用担心有什么隐私泄露;另一方面的意思则是让贺疏雁对她今日所行之事不用记挂在心。
贺疏雁听得对方这么说,心里便知对方是真不介意这事,若是自己再执意道谢,反而徒增尴尬,倒不如听对方的,就此打住,来日再以其他形式回报。如此想定,当下便不再多言,而是顺着清敏郡主的动作起身。
虽然三公主面上一派无可无不可,而清敏郡主只怕表面上虽不言语,心里却还是十分关切此事,但至少对于贺疏雁来说,自然没有自己收拾整齐了就告辞的道理,只是这事毕竟牵扯皇室隐私和丑闻,贺疏雁一时拿捏不准是否要向清敏郡主透露。
虽然说她即便不说,以清敏郡主的为人也必不会追根问底。但她却觉得这样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清敏郡主是以一个完全的局外人的身份被扯进了这件事的收尾善后。太子此后若是不知道也罢,但如果知道了,必然也不会轻易放过清敏郡主。
三公主虽性子古怪,却敏锐异常。她一眼便看出贺疏雁心有踌躇之意,便开口道:“贺大姑娘,清敏从小住在宫中,什么样的龌蹉她没见过?你大可不必担心。”
贺疏雁微微点了点头——三公主这话说得也是别有深意,乍听起来似乎是说清敏郡主对后宫之中那些阴私事亦不乏了解,可细细分辨之下,竟大有暗指太子作为之意。而且听起来,她和三公主一样,对太子并没有什么好观感。
当下贺疏雁便也依言行事,三人分主宾坐定。绯雁则在贺疏雁的眼神暗示下,贴门而立,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贺疏雁简单地将自己离席后所发生的事说了一边,只将二皇子现身相救之事略去不提。三公主听到此节,略感诧异地看了眼她,随即便心领神会地坐在一边并不开口。
清敏郡主已然听得脸色变了好几番,直到贺疏雁说到自己坎坷奔逃至三公主房后求救,而后三公主伸出援手之时,方才长舒一口气,狠狠一掌拍在案几上,咬牙道:“这个混蛋!”
三公主本已从方铭琛口中得知一些大概,加上她根据眼前所见而做的推测,倒也把那段惊心动魄的过程拼凑了七七八八。此刻倒也不显得有什么惊异,只懒洋洋地讽刺道:“他又不是从这一件事上混蛋的。清敏你何必如此惊讶。”
清敏郡主闻言神情微怔,口唇略略一动,似乎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长叹了口气,望向贺疏雁,诚挚道:“好在贺大姑娘你没事。”随之扭过头去,看着三公主感慨道:“也亏得三公主殿下不吝相助,不然事情不堪设想。”
三公主被对方赞许的眼神看得有些讪讪,别开头道:“也是本公主心情好,下回再有这事,本宫可不一定还会相帮了。”
贺疏雁听得分明,这三公主的意思根本就是在说这回看在二皇子方铭琛的面子上她才出手从太子方铭绝手中截胡的,若是单纯贺疏雁自己前来求救,只怕她未必会理会。而还有一层意思,倒是在提醒贺疏雁她真正承了情的救命恩人是谁。
听了这近乎直白的话贺疏雁倒也不恼,反而觉得这位公主真是性子耿直,何况再怎么说,不管是看在谁的面子上,对方也是确确实实救了自己的。当下她便笑着向三公主福了福身,却招得对方“哼”的一声,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清敏郡主素知三公主的性子,当下也只是笑笑没说话。
贺疏雁便看向清敏郡主道:“郡主,请问您去找我那婢女的时候,可曾路过我和贺凌韵所住的禅房?”
清敏郡主闻言,面上却浮现一丝愧色道:“实不相瞒,贺大姑娘,我本来一开始就是要去你的禅房找人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