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洗漱间
我打开水龙头,用凉水泼着自己的脸,冰凉的水珠驱赶了睡意,抬头,看着镜子。
蒸汽氤氲,把镜子染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外面火车咣当作响,一闪一闪的,是暗夜里或明或暗的灯……
我伸出手,慢慢擦干薄雾,露出额头,眉毛,五官,眼睛,鼻子,嘴巴……忽然吁了口气,放下了手。
镜子里的人,是自己,没错,是自己,这就好。
讲真,我很怕。
自从朱媛的案子结束之后,幻觉症像是不可抑制的蔓藤,疯了一般在自己的脑海里生长,哪怕没有案子,没有压力,也会经常在镜子里看到另外一张脸!艹!
冷萱发现这事之后,急得拉着我去看杨教授,杨教授知道我也是学心理的,说话也不客气,直言如果再这样幻听、幻视、幻触下去,我极有可能会得精神分裂——而且是不可逆的。
“因为小沈本身就是心理师,得了这种病反而更难治,因为是在清醒状态下发生,却又不可控制,所以很难治好,算是绝症。”——杨教授如是说。
冷萱当时听了就傻了,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半晌没说出话来,我倒是觉得没什么,谢了杨教授,拉着她出来,上了车,回头看着她呆若木鸡的样子,好笑道:“怎么像是你得了绝症一般,没关系的,疯子一般活得比正常人更快乐呢,我若是真疯了,倒也好了,哈哈。”
冷萱显然并不欣赏我这种幽默,只静静地瞪着自己。
“怎么了?”我被她看得毛骨悚然。
冷萱的眸光在我脸上滚了一圈,嘴角露出苦笑:“小沈你的案子,经过组织调查,很快有结果了,结果应该比较乐观,可是会有一个心理测试,你知道吗?心理测试,因为当时你杀小洁的时候,失去了记忆,所以这个很重要,会跟我开始对你的心理测试相互佐证,而你现在却得了严重的幻觉症……”
我被她说得脑袋“嗡嗡”直响,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苦涩地问:“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很可能通不过心理测试,前功尽弃,哪怕通过了,也会因为你的幻觉症,而受到质疑。”冷萱轻轻地道,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伸出手,慢慢地握住了我的手,冰凉入骨。
我静静地听着。
“不过我会努力治好你的,小沈放心。”冷萱咬着嘴唇,涣散的眸光渐渐变得坚毅起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咧嘴一笑。
冷萱说到做到,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老同学,叫张焱,在张家界这边,曾经是首屈一指的幻觉症心理专家,然而因为治疗方式太过疯狂,多次采取常人无法理解的偏执手段,以至于被吊销执照,成了无业游民,然而按照冷萱的说法——他是中国“最伟大的心理专家”。
没错,冷萱居然用了“伟大”两个字,说得我和小兰一愣一愣的。
“你见过他就知道了。”
冷萱打手势道:“他非常厉害,比杨教授还厉害得多,倒不是因为学术水平比杨教授强,而是胆子大,什么法子都敢用,却也最有效,他治疗过的病人,治愈率达到90%以上,至今保持着最高记录,不过也有被他治疯了的,所以他是特别有争议,但是我认为他是很厉害的,小沈一定能受得住,被他治好的。”
冷萱既然这么说,我们没别话,跟王队请了假,一起踏上了火车。
因为是三个人,买的高级软卧的包厢,小张本来想跟着我们来,谁知王队不准假,气急败坏之极,总半夜打电话骚扰我,开始冷萱还很是担心我的精神状态,我安慰她“倒也好,若是做噩梦的话,正好让他给叫醒。”
这话不是说笑。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刚才就在做噩梦,镜子的人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被小张给搅扰起来之后,到洗漱间洗了一把脸,再认真看,自己好好的,镜子里的自己,也好好的。
午夜的火车,静寂无人,只有匀速运动发出的“其擦'声,偶尔会哐当一下,盥洗室里没有人,乘务员大概也睡去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儿,雪白的瓷,清晰的镜,一切这样的安静——是出幻觉的好时机。
可是我对着镜子看了半个小时,什么也没看到。
很好!
我对着镜子微微一笑,长吁了口气,理了理头,正要转身,忽然,镜子里出现了一个黑影!
啊!
我一身冷汗,站住了,吸了口气,转过身,认真去看——镜子。
镜子里果然有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黑衣女人。
站在自己身后,无声无息。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拔出枪来,对准那个幻影开枪,然而……
“你是谁?”我开口。
因为自己已经感觉出来了,对方是人,没错,她的影子正倒影在对面的墙壁,她的呼吸声在自己耳边起伏,最重要的,她是有表情的——她很害怕,比我还害怕!
“她来了,她来了!”女人一下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喘息着:“她说要害人!我阻止不了她,快救我!”
她的热气呼吁着我的脖子,有些痒痒,然而确实是活人。
我转过脸来看着她,心里却是一惊——很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穿着一身黑色夹衫,黑色的长裤,戴着一对造型古怪的大耳坠,大概三十岁左右,很标准的网红脸,锥子脸,柳叶眉,丹凤眼,雪白无瑕的皮肤,然而却有种独特的楚楚之色,让人难忘……
而且……
似乎还有些面熟,恍惚里从前见过?
“救我。”
她整个身子偎依在我身上,一直在发抖,眼睛里全是泪:“她来了!”
“别怕。”我拍了拍她的手,不动声色道:“你等着。”说着,走到盥洗室的门口,左右环顾。
高级软卧的车厢,本来就人少,又不是旺季,人就更少了,空荡荡的玄廊上,昏暗的车灯下,每个包厢门都是紧闭的,一个人都没有。
“是那边?”我回头问,见女子已经躲在了自己背后,头紧紧缩着,像是害怕至极。